第151章

    江南

    霍毕跪在一座墓碑前, 一把一把地将黍稷梗投入火盆中燃烧,萧璃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墓碑上刻下的‘燕必行’三个字, 沉默不语。

    待黍稷梗燃尽了,萧璃撩起衣摆, 跪坐在霍毕身边,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小小的酒盏放在自己和霍毕的面前, 然后拿起酒坛,撕了泥封, 将酒水倒入杯中。

    撕了泥封的瞬间, 霍毕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若是寻常,他定要把酒坛抢来, 畅饮一番。

    “燕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笑了笑, 开口说:“是不是只要一闻,酒虫就都被勾出来了?”

    “这几坛酒可是兄长背着我和墨姐姐偷偷藏下的,也就每年生辰时才会挖出一坛让我们解解馋。”想起从前的事情, 萧璃笑了起来,“其实他藏哪里了我都知道,假山洞,池边的柳树, 凉亭前的花丛……墨姐姐还总是取笑兄长, 说他这样, 活像是藏骨头的小狗。”

    “现在想来, 我兄长同燕兄倒很是相像, 你们都是心思至纯,秉性至善之人,所以,也都不善应对人心诡谲……”

    “萧璃……”萧璃的声音浅浅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却说得霍毕心中很是难受。

    “罢了,不说啦。”萧璃摆摆手,然后拿起酒杯,道:“这杯敬燕兄。”

    “敬燕兄。”霍毕跟着道。

    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萧璃拿起酒坛,将坛中美酒尽数洒在坟前。

    霍毕看着萧璃的动作,忽然说:“若是燕兄在这,定会大呼他占了便宜。”这么一坛酒几乎全进了他腹中。

    “嗯。”萧璃一笑,对着墓碑说:“便宜燕兄了。”

    饮过了酒,萧璃便起身,她环顾四周,入目的皆是青山碧水,郁郁葱葱,心想令狐翡倒是找了个山清水秀又人迹罕至的好地方安葬燕必行。

    “公主殿下?”说曹操,曹操到。

    萧璃转身,见到令狐翡就站在不远处,左手提着祭拜用物,右手提着几坛酒,一身素衣,却难掩少年英气。

    ……

    “一年未见,阿翡倒是长高了不少。”霍毕拍拍令狐翡的肩膀,说。

    “也成熟不少,已经有一帮之主的气势了。”萧璃说:“多亏你们送来的名单和证据,不然想要肃清江南官场也没那么容易。”

    阿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多亏了书叁哥和阿宁姐姐帮我。若不是有他们二人在,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执掌帮派。”

    “你好好的,我对燕兄的承诺才不算食言。”萧璃说。

    “阿璃姐姐。”阿翡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太子殿下的事情……还请节哀。”

    当时太子计划将杨墨与孩子一同送离,想走的就是江南船帮的路子,所以那时书叁和郭宁才会上京,却不曾想……

    萧璃垂眸,道:“已是过去的事了。”说罢,她也学着霍毕的样子,拍拍令狐翡,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吧。”

    见萧璃不愿多说,阿翡也懂事的不再提,点头道:“嗯,好的。”

    三人转身往山道走去,这时,一阵山风吹过,令狐翡身侧玉佩上的细绳忽然绷断,那枚玉佩立刻掉落,落到地上时还往燕必行的墓碑方向滚了几圈。

    “咦?”令狐翡一愣,回身捡起了玉佩,奇怪道:“明明是新换的佩绳,怎么忽然就断了?”拿着玉佩,令狐翡想起了旧事,笑着对萧璃说:“阿璃姐姐,说起来,这枚玉佩当年险些被我扔给你。”

    “哦?”

    “就是你与吐蕃马球赛的最后一场。”令狐翡挠挠头,说:“你进球后,我见周围的少年郎小娘子们纷纷向你扔花掷果,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急之下,便想将这枚玉佩投给你,不过后来被表兄拦住了。”

    “幸亏你没扔,若是扔了,定混在瓜果花朵里面被清扫出去了。”霍毕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觉得心有戚戚焉。

    “确实不该扔的。”令狐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枚玉佩是被放在我的行李中,随我一同来外祖家的。”说到这里,令狐翡的眼睛有些红,道:“这么说来,那便是阿爹阿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萧璃闻言,愣了愣。她的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忽然开口说道:“可否借我看一下?”

    令狐翡不解其意,却仍旧乖乖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萧璃将玉佩凑到眼前翻看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若我没记错,你外祖家乃是长安富商,可对?”

    “是。”令狐翡点头。

    “你阿娘是富商之女,阿爹执掌江南第一大帮……”萧璃面露不解,道:“为何会给长子备下这种粗陋的玉佩?”

    闻言,霍毕和令狐翡均是一愣。

    “雕工粗糙不说,这看起来甚至没怎么好好打磨过。”萧璃说:“寻个玉质通透的玉胚应该不难,可这一块,别说通透……简直处处都是与‘通透’二字反着来的。”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霍毕简直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遗物,哪有她这样说话的。再说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与皇家不同,萧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这番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遗物之前,之所以会愿意随意抛投,也是因其看起来并不珍贵吧?”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

    霍毕知道除非萧璃故意,不然她不会随意给人难堪,听到这里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阿璃,你是怀疑这枚玉佩有什么玄机?”

    萧璃给了霍毕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与你们说,燕兄……他被害那夜,马副帮主曾说过,令狐允‘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

    “什么?!”霍毕与令狐翡异口同声。

    萧璃那时未曾对他们说起此事,是因为当时船帮局势不明,她若贸然说出,恐会陷令狐翡于险境。

    连令狐允都没逃脱灭门之灾,更何况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现在想来,你阿爹在那时忽然让你回长安探望外祖,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以最坏情况做打算,要给令狐家留下血脉。”

    “真……真的吗?”阿翡双眼通红,双手微颤。

    “是不是真的……”萧璃看着手中的玉佩,沉声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手指收紧一捏,玉佩应声而碎。

    “你!”霍毕全然没料到萧璃的动作。

    萧璃抬眸,张开手指,碎玉自指缝间纷纷掉落,唯有一片绢帛留于掌心。

    霍毕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后,令狐翡颤抖着伸出手,拿起绢帛,缓缓展开——

    爱子阿翡,见信如晤…………船帮乃燕兄初心,为百姓求安之所,却为贼人所用,谋通敌叛国之事,行陷害忠良之举,为父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唯有查清真相,方可赎一二之罪—…………

    原来当年令狐允就已经发现有人买通船帮内部的分舵舵主和小头目,借由船帮北面的航线往北狄偷运兵器。等到令狐允发现的时候,北境局势已经在旦夕间剧变,燕必行也恰好在那时跟着船队在北境,听闻了消息,正在纠集物资人手,打算继续北上相助霍老将军。

    当时令狐允与燕必行南北分隔,通信不畅,又恐泄露消息,故而令狐允只好独自暗中查证。

    他知道,事已至此,北境之危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帮派之主能左右的了的,如今能做之事,只有查清真相,待日后真相大白,令有罪者伏诛,给枉死的北境将士和百姓一个交代,他才能得心安,也才能消减船帮助纣为虐和他的失察之罪。

    最开始,他只以为是有人为谋私利而不顾家国安危,可是越查就越是发现后面牵扯巨大,不仅是出入港口的官员,甚至一方刺史都很有可能牵涉其中,其中更是有岭南道官员的影子!查到刺史时,令狐允已经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恐不得善终,与妻商议过后,便假借长子回长安探亲之名将令狐翡送走,并将埋藏证据的线索藏于玉佩,一并送离。他也在自己的宅院中给燕必行留下了线索,若是他遭遇不测,相信燕必行定能发现线索,继续追查。

    只是未曾想贼人做事狠绝,不仅将令狐允上下尽数灭口,还一把火烧了宅院,彻彻底底地毁尸灭迹。做下此事的张彪又在贼人的帮助下逃得无影无踪,引得燕必行四处追查,反倒是疏忽了帮内的状况,这才让马副帮主得以上位,继续为贼人做事。

    而令狐翡当时年纪尚小,完全不知道父亲的谋划,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童,全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得以安稳长大,只是玉佩中的证据,却是过了这么多年才重见天日……

    霍毕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通红,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北境之祸,果然是人祸,还是源自于大周的人祸!

    “殿下,霍将军。”阿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然后对两人低声道:“父亲说那些证据……都在我令狐氏的祖宅。”

    令狐氏的祖宅不过是几亩荒田破屋,早就荒废了很久,令狐翡也是因为小时候曾跟着父亲前去祭拜这才隐约记得在哪里。

    “不必多说,我们即刻启程。”萧璃看着心绪难平的霍毕,沉声说道,而这时,她的耳朵一动,然后忽然转身对着林中大喝道——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扔玉佩这个片段在第五章开篇

    *

    隔日更,下一更周三,社畜还是要好好搬砖,呜呜呜

    第152章

    “啪!啪!啪!”巴掌声响起。

    “公主殿下的武功果然惊人, 没想到会比霍将军先发现小王。”翰雷一边散漫地从树林中走出来,一边没什么诚意地鼓着掌。

    一年未见,这位北狄大王子没什么变化, 只是目光比从前更为凶狠了些。

    “你竟在我大周国境之内?”萧璃眯起眼,道:“鸿胪寺完全没有消息, 大王子已然不知出使礼节了吗?”

    “公主殿下误会了,‘翰雷’好好地在我国都王府中呆着, 可没有来大周啊。”

    来者不善,霍毕上前一步, 开口道:“你到底意欲为何?”

    “我意欲为何?”翰雷大笑一声, 说:“一年前公主殿下是怎么折辱小王的, 公主不会已经忘了吧?我意欲为何?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报复了。”

    “就凭你?”萧璃也笑了, “你就算生吞一瓶十全大补丸也别想打得过本宫。翰雷,人要承认天赋参差, 该认命啊, 咱们就得认命。”

    萧璃想气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气人,霍毕不用看都知道,对面的翰雷肯定是被萧璃气得额上爆起青筋, 翰雷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下一刻,更多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虽然都是汉人打扮, 可身材却比普通的汉人高大威猛很多, 一看便知是北狄的武者。

    “公主殿下, 他们到底是谁?”令狐翡拉了拉萧璃的袖子, 低声问。

    “北狄王室, 冲着我和霍毕来的。”萧璃偏过头看着令狐翡,有些头疼,北狄的人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

    “阿翡,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等会儿若是打起来,我跟霍毕顶着,你找机会冲出去,回帮中求救。”萧璃低声道。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霍毕打断令狐翡的犹疑,道:“你的身手差的太多,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别忘了你还要去老宅拿证据!”

    令狐翡见识过两人的武功,知道霍毕说的是实话,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然后才说:“好!阿翡明白!”

    “商量什么呢?”翰雷歪歪头,问:“商量怎么逃跑?”说罢,他放肆一笑,道:“放心,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也不再多废话,手一抬,道:“给我上!”

    “男的就地灭杀!至于女的嘛……”翰雷邪笑道:“命留着,手脚打断就行了。”

    话音才落,那些北狄武者便一拥而上,向三人攻来。这些人的武功均在中等水平,放在平时,即便是以一敌五,萧璃和霍毕都不会惧怕,可架不住他们人太多,而萧璃这边区区三人,不占先机,山路难行不好跑,又是被人围攻,当真是一点儿优势都无。

    好不容易撕开一条路,令狐翡才脱离战圈,林中便有羽箭接连射来!若非令狐翡躲得快,怕已经被羽箭穿身而过了。

    “这样下去不行。”霍毕如踢沙包一般将一人横着踢飞,暂时击退攻势,然后回头对萧璃说:“令狐翡自己逃不了,阿璃,你带他走!”

    “你说什么?你让我留你自己在这儿?”霍毕的话让萧璃火冒三丈,手中利剑一来一回,要了一人性命同时,血也溅了一脸。

    “萧璃!令狐翡必须走!”霍毕加重语气道:“你不会不明白!”

    是,萧璃明白。

    被令狐允藏起的证据定是关键,涉及到北境,江南,甚至还有南境!若是他们今日死在这里,这证据就将永不见天日,那么那些冤死之人,就要永远蒙冤了。

    “而且,你也看出来了吧。”霍毕一剑将一人割喉,然后道:“这些北狄人真正想杀的是我。”

    他们真正想杀的,是这个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局势的人。北狄的死敌,霍毕。

    “我留下牵制他们,你带着令狐翡,肯定能逃出去!”霍毕手掌在脸上一抹,一把擦掉脸上的血。

    “他们这般想要除掉你,定然是对北境有所图谋,如此,便更不能让你……”

    “萧璃!”霍毕厉声打断,然后说:“即便他们有所图谋,如今北境有萧烈在,京中有你和裴晏……总不至于再陷北境于绝境,萧璃,走!”

    到了现如今霍毕也能明白,若是他与萧璃两人只能存活一个,那人一定也必须是萧璃。唯有萧璃在才能还北境的公道,才能阻大厦之将倾。若是没她,只想想现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还有朝堂上虎视眈眈的那位,便不难想象十数年后大周会是何等破碎飘摇。

    萧璃咬紧了牙,低声说:“好,霍毕,你一定要给我撑住!”说完,她剑横于身前,长啸一声,以剑带着内息,一剑劈退众人。然后拎起令狐翡的衣领冲出战圈,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处的翰雷见萧璃带着人逃离,下意识想着人去追,但下一刻,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林中,最后下令道:“萧璃那边不必去追,今日必须要斩下霍毕的人头!”

    “得令!”

    “霍将军!”翰雷站在众人之后,高声喊道:“看来你这个未婚妻对你也没什么情谊嘛,竟然宁愿护着一个小白脸儿逃跑,也不愿跟你共进退。”

    “呸。”霍毕把流到嘴里的血吐了出去,咧嘴一笑,道:“为人夫君嘛,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展现男子气概?”说完,视线从围着他的武者身上一一扫过,说:“就你这些猫猫狗狗,本将军自己也能全部剁碎了!”

    “死到临头还敢废话。”翰雷冷哼,然后提高声音说:“给我上!斩下霍毕头颅者,再赏千金!”

    *

    长安,裴府

    裴晏刚刚下衙回府,快行至书房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捂着心口,猛地站住。

    “公子,你怎么了?”鹤梓连忙扶住裴晏,另一边的梅期也转过头,上下看看,不知裴晏发生了什么事。

    “梅期,她如今在哪?”裴晏站直了身子,问。

    鹤梓松开手,退了一步:得,就知道公子所有异常都跟那位有关。

    梅期愣了愣,说:“不是说了去祭奠故友吗?”这事儿是走了明路的,毕竟堂堂公主和国公要离京总要有个说法。

    “还有呢?”

    “祭奠过后,由贡水去锦州,瞧瞧……公子你知道的……那个。”齐叔查到的矿脉,他们肯定要去探查一番的。

    “有多少人跟着?”裴晏脸色有些发白,问:“可会有危险?”

    “公子,就以我主人的武功,谁跟着都是拖累吧?”梅期颇为自信道:“她不管遇见谁,都是别人危险吧?”

    事实虽然是如此,可裴晏仍觉得心慌,他闭了闭眼,然后问:“书叁在江南?去联系他,确定她的安危。”

    “啊……”梅期不解,“可是主人让我最近少动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啊。”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裴晏沉下声,一字一字问。

    梅期扁扁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认真回道:“当然不是……主人不在,一切以公子为尊。”

    “那就快去!用最快的方法。”

    “是。”

    *

    霍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耳畔只有厮杀之声,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敌人,他机械地出招挥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恍惚间霍毕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同北狄作战的时候,也有可能战局一直都在继续,从未停止,长安,南境,还有那个姑娘,都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而已。

    “既是将军,便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你身后保护的,是手无寸铁的大周百姓。”

    “我霍家男儿,至死不退!”

    霍毕身上已经覆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只觉得疲惫。霍毕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但他希望足够久,久到萧璃可以逃出去。

    “霍将军!”远处传来了志得意满的声音,翰雷大声喊着:“反正今日你都是必死无疑,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别抵抗了,不累吗?”

    “霍家人,就是要战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霍毕想起父亲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太阳西斜,山上树影重重,要比山下更早变得昏暗,霍毕好像在林中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你先给我们探探路?”伴随着清亮的声音,一支箭从林中穿出,直直射向翰雷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羽箭被翰雷的护卫斩落在地,翰雷重新呼吸起来,这才发现在这一瞬间,他背后就湿透了。

    “萧!璃!”翰雷恶狠狠地喊道。

    正是萧璃,去而复返的萧璃。

    下一刻,三箭同出,射中了三个武者的腿筋,再然后,一箭击落刺向霍毕背心的剑。这几箭过后,萧璃从林中窜出,手持利剑,落在了霍毕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霍毕又急又怒,问。

    “我不回来,你刚才就要被刺个对穿了!”箭已经用尽,萧璃扔了手里的弓,叹了口气道:“但凡给我把好弓,我刚才就能把翰雷射个对穿了。猎户们用的弓箭还是不行哎。”

    “萧璃!”霍毕更气,“你怎么如此不顾大局!”

    “我把阿翡送出去了,他能联系上书叁哥。”萧璃一脸轻松,掩住了眼底的凝重,她转过头,对霍毕说:“霍毕,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收尸,但可与你同战。”

    “本宫一言九鼎,从来说话算话。”说到最后,萧璃竟还咧开嘴,得意地笑了笑。

    霍毕顶着满身满脸的血,呆呆地看着萧璃,只觉双耳轰鸣,便是濒死之际都没有此时此刻这样让他心惊胆战。

    他完了,霍毕想,他完了。

    作者有话说:

    “与你同战”这句话是在66章,亡者无悔,生者无尤那里说过的。

    *

    第153章

    即便萧璃今日不再回来, 即便他今日死在这里,对于霍毕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不论为君为臣,为夫为妻, 他都合该保护她的。

    但她回来了,她站在他的身边, 对他说我会与你同战。

    霍毕忽然间就理解了此生无憾这个词的含义。

    而另一边,萧璃看了一眼天色, 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翰雷身后的树林,那正是当初射向令狐翡的羽箭所来的方向。萧璃提了一口气, 大喊道:“给本宫滚出来!”

    “公主殿下在喊谁?”翰雷好笑问道。

    萧璃根本没有给翰雷眼神, 继续喊:“给本宫滚出来, 范!烨!”

    翰雷猛地一怔,一同怔住的还有萧璃身边的霍毕。

    “躲什么, 敢做便要敢当,翰雷能让北狄武士乔装改扮进入大周, 难道还能偷运强弓入境?!”萧璃的声音异常笃定。

    翰雷觉得有趣, 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停止合围。

    片刻的沉默之后,林中响起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一个人自暗处走了过来。

    正是范烨。

    与周身狼狈的萧璃和霍毕相比,范烨此时简直称得上优雅,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停在翰雷身边, 深深地看着萧璃。

    自回到长安后, 霍毕就没见过范烨几次, 这时认真打量他, 才发现范烨竟全然没有了在南境时翩翩公子的模样,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永远散不去的阴郁。

    “为什么?”霍毕擦了擦脸上的血,开口问道。

    “这还用问?”翰雷指着萧璃说:“还不是为了你身边这个女人,啧,所以老人说的没错,女人就是祸水。”

    霍毕同样没给翰雷眼神,他直直地看着范烨,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可知北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知他们杀了北境多少无辜百姓?争权夺利也好,争风吃醋也罢,范烨,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与虎谋皮!”

    “什么与虎谋皮,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就是简简单单的互惠互利而已。”翰雷笑嘻嘻地说。

    “想要诛杀你我二人,显国公就算是权势滔天也没办法无声无息调集这么多高手且不惊动任何人。”萧璃冷笑一声,继续道:“倒是没想到范济思路还挺开阔,知道用别人家的狗咬人,也不怕被恶犬反咬一口。”

    “哎,你说谁是狗呢。”翰雷怒道。

    “我……”范烨看着萧璃,终于开口说:“我没想杀你。”说到这里,范烨的脸上出现片刻的扭曲,他死盯着两人,说:“明明已经放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就为了霍毕?他凭什么?”

    有北狄的武士给翰雷使眼色,可翰雷却觉得这两男一女撕扯的场面很是好玩,摇摇头,没让他们继续攻击。

    “若你仍是我的同袍战友,我同样不会将你一人留在死地。”萧璃淡声道。

    范烨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一样,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而萧璃则在这时转头看了霍毕一眼。

    这一眼让霍毕瞬间心领神会,萧璃是要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已足以让霍毕相信她,他略作思索,忽略了萧璃那句‘同袍战友’,然后冲着范烨开口:“让北狄出了这么多人手,显国公付出了什么代价?”

    翰雷先一步开口了,说:“要你管?”

    “想让牲口干活,自然是要喂糠的。”萧璃轻蔑一笑,目光扫过翰雷,好像在看什么猪羊牛马一样。

    “你说谁是牲口呢?你这个贱女……”

    “这一次,你们许了多少船的刀枪剑戟?嗯?”

    翰雷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范烨都面露异色。

    范烨心中惊诧,很想开口问萧璃是如何猜到这些,又知道多少,可还未及开口,又被霍毕的话打断了思路。

    “范烨!”霍毕语气中带着痛心与不解,“你忘了我们在南境说的话,做的事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上马能战,下马能治?”

    范烨仿佛被霍毕一巴掌打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难堪。

    这一丝难堪被萧璃看在眼里,她缓缓勾出了一个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当断不断,自欺欺人,善,善不彻底,恶,恶不坚决……犹豫不决,摇摆不定,范烨,你简直让我觉得可悲又可笑。”

    范烨强撑着的淡定终于被这一句‘可悲’彻底击碎,他紧紧地捏住拳,在心中自嘲。是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可悲可笑的人吗?

    范烨深陷于自己的思绪当中,而另一边的萧璃则飞快且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周遭,翰雷和那些北狄武士都有些分心,范烨更是神思不定。再看一眼天空,如今天色已暗,林中更是晦暗。萧璃垂于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碰了碰霍毕的手背。

    霍毕一僵,然后心领神会,凝神准备。如今他们以少对多,萧璃此番拖延时间,定是做着逃跑的打算。前方山林虽是下山,可有强弓手埋伏,并非生路。那么逃跑的方向就只剩下了……他们身后的山林,同时,也是上山的路。

    就在霍毕想明白的这一个瞬间,萧璃忽然爆起攻击,扬剑,以内劲催动,扬起成片的灰尘草屑枯枝烂叶。众人的视线被阻,也正是这时,萧璃道:“走!”

    说完,转身往山林中飞奔而去。

    “不好,他们要逃!”翰雷挥散周遭枯枝烂叶,惊怒道:“快给我追!”

    “是!”北狄武者领命追去。

    翰雷落后一步,正要跟着追击时,却停下来,他上下扫了扫范烨,说:“范世子,我若是你,现如今可绝对不会再留萧璃的命了。”

    林中,萧璃与霍毕两人一前一后,飞速前行。

    刚才霍毕独自一人对敌,耗去了太多的内息,所以现在也使不出什么轻功,只能靠着双腿奔跑。好在萧璃的速度也不算很快,霍毕勉强还能跟得上。萧璃在前面,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看看追兵的位置。

    “从现在起,你紧紧跟在我身后,我踩哪里,你踩哪里。”萧璃凝神吩咐。

    霍毕点头跟着,就这样又走了十几米,他看见萧璃从地上捡起一根麻绳,使劲儿一拽,又往两个方向扔出几枚石子,然后——身后响起了成片的惨叫声。

    “你竟然设了陷阱?”霍毕惊道。

    “我打劫了猎户的陷阱和武器,不然你以为我的弓箭是哪来的?”说罢,萧璃提气,以调皮中带着森然恶意的语气向后面喊道:“怎么样,本宫送的陷阱和箭雨,可否合大王子的心意?”见有不少武士在停步拔箭,萧璃又笑:“还不快跟上来,后面还有更好玩的呢!”

    林中影影绰绰,萧璃刻意放柔又带笑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鬼魅,声音中带着天真的恶意,让人听得遍体生寒。翰雷心中惊疑不定,放慢了脚步。

    “她真的有可能在前面设置了陷阱?”翰雷问道。

    范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凝眉想了想,说:“她心思缜密,智机无双,连我阿姐都败于其手……在这段时间设下陷阱,也不无可能。”

    翰雷咽了咽口水,然后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说完,吩咐前面的人小心探路。

    而前面,霍毕勉强跟着萧璃的速度,问:“前面还有陷阱?”她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有个屁!”萧璃没好气地否认:“你当我是有四条腿还是八个爪子,哪来的时间满山布置陷阱?”

    “那……”

    “吓吓他们,让他们追得慢些,拖延些时间罢了。”萧璃看了眼霍毕,他已然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是伤,凄惨不堪,全然是凭借着一口气支撑至今,如今即便要他快跑,他也跑不动了。

    “山上有逃生之路?”霍毕跟着问。

    “不。”萧璃笑了笑,回答道:“山上,有悬崖。”

    霍毕瞪大双眼。

    “怎么样,霍将军,要不要随本宫,再跳一次崖?”

    *

    “帮主!”令狐翡跑到船帮分舵时已是狼狈不堪,上气不接下气,帮众们惊讶,全都跑了出来。

    “派人联系书叁哥!然后组织人手,随我进山!”令狐翡等不及喘匀气,便急急吩咐。

    “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呢?”令狐翡抬头,看见本应该远在总舵的书叁此刻竟就在眼前!来不及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令狐翡连忙道:“快随我进山去救殿下和霍将军,我们在山上遭人围杀!”

    “殿下还在山上?”书叁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

    令狐翡顿了顿,然后回答:“不,此时……他们应该在山下了。”

    山崖,之下。

    *

    “跑啊?你们怎么不跑了啊?不是很能耐吗?”山顶上,翰雷带着众人,一步一步向萧璃和霍毕逼近。

    而萧璃与霍毕则一步步退,一直到崖边,再退无可退。

    “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能考虑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儿。”翰雷得意道。

    “那还真是不巧了,本宫向来不知道束手就擒这四个字怎么写。”萧璃又退了一步,此时,已是半个脚悬空。

    霍毕一直站在萧璃身侧,与她同进同退,所以此时也是半步深渊。他现在已经力竭,身子略晃了晃,然后被萧璃拉住。她看了眼霍毕,抬手揽住他。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翰雷嘲笑。

    “本宫便是死,也不会堕我萧氏风骨。”

    说这话时,萧璃的双眼异常明亮,她盯着范烨,脸上甚至还有隐约笑意,然后,她缓缓后仰,纵身,跌落悬崖。

    “阿璃——”范烨心神巨震,他不由自主大步向前,在山崖边伸出手去,可结果,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大周的长乐公主与镇北国公,一同坠崖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小可爱:一直试图加入对话却没人带他玩的翰雷。

    萧璃&霍毕:跳崖嘛,很熟练啦~

    *

    略过没写的内容是令狐翡告诉阿璃山顶有悬崖,因为前文说过这处墓地是令狐翡选的,所以理论上他最了解地形。至于跳崖不死,那就是主角光环啦。

    *

    第154章

    霍毕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亦真亦幻, 半梦半醒的境地。

    他整个人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就如同往常的自己,踏踏实实站在地上, 而另一半,则飘在半空中, 俯视着那一半寻常的自己,无法交流, 也无法沟通。

    他看见自己在一片林中奔跑着,林中雾气弥漫, 叫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这时,林子中出现了一只小狐狸, 她蹲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看着自己。她蹲坐着, 前腿并拢, 看着很是优雅。

    霍毕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尖尖的耳朵,火红的皮毛, 狭长的双眼闪着灵慧的光,极通人性的样子。

    小狐狸见霍毕发现了自己,于是慢条斯理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停下回头看他, 似乎是在等他一样。

    “你要我跟着你?”霍毕试探着问。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何自己要去跟一只狐狸对话。

    小狐狸的眼神有些嫌弃, 但还是屈尊降贵地点点头, 然后继续带路。

    地上的霍毕没什么犹豫便跟上, 他走了, 阿飘霍毕便也被牵引着,跟着小狐狸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小狐狸停下了,然后回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期待。

    “你要我继续向前?”地上的霍毕问。

    小狐狸点头。

    “向什么前啊!不要向前!”阿飘霍毕连忙大喊:“你看不到前面是陷阱吗?”

    那陷阱伪装得甚至一点儿都不用心,不过就是一个大坑上面胡乱盖上些荆棘树叶,堪称敷衍。只要眼睛没问题的人就不可能掉进去。但地上的霍毕却偏偏像个睁眼瞎一样,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着,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脸上还咧着嘴傻笑,果不其然,他一脚踩上去,然后——噗通——掉进了陷阱。

    阿飘霍毕心里着急,连忙飘过去看。还好还好,这个陷阱就只是个大坑而已,坑底铺了些荆棘,傻瓜霍毕受了些皮外伤,却并无性命之忧。

    但那个傻子不知道怎么了,坐在坑底,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呆住了……而那只小狐狸则甩了甩尾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怎么了!”阿飘霍毕大声问。

    只见坑底的霍毕呆呆坐着,眨了眨眼,然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阿飘霍毕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是噩梦,傻子霍毕简直把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然后下一刻——

    霍毕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最后的记忆,是他随着萧璃,一起从悬崖上坠落……

    萧璃!

    他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四处寻找萧璃的身影。

    他还活着,萧璃更不可能有事,霍毕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虽是如此,但是看不见萧璃,还是让霍毕心中越来越慌,如坠九幽。

    “你总算醒了。”

    熟悉的声音将霍毕从地府拉回人间,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去。

    还好还好,虽然发髻散了,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但终归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断腿。萧璃左手垂着,右手抱着些木枝,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是怎么得救的?”落崖时霍毕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失去意识。如今看周遭情形,他们显然是落到了崖底,只是不知萧璃是如何做到的。

    “靠它咯。”萧璃抬抬下巴,霍毕顺着方向看去,见地上扔着一把几近乎报废的匕首。

    这把匕首霍毕见过,就在两人上一次落崖时。

    霍毕恍然。

    “既然醒了,赶紧过来帮忙。”萧璃把木枝一扔,说。

    不知为何,霍毕心头上忽然拢上些许的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说:“叫我做什么?”声音中带着他未曾发现的扭捏。

    “我左臂脱臼了,赶紧过来帮我接骨。”萧璃说。为了让两人安全着地,萧璃几乎用尽了毕生的修为,现在是半丝气力都提不起来了,更别说自己给自己接骨。

    “什么?!”霍毕没心思扭捏了,一个激灵马上爬起来走向萧璃,这才发现她左手垂着的姿势并不自然,“你是怎么受伤的?”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说:“我左手就用来拉着你了,怎么受伤的,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霍毕觉得现在自己奇怪的很,好像被扯成两半,一半很是心疼,另一半却很高兴,心中甜滋滋的。他定了定心神,想着先给萧璃接上手臂再说。但当他握上萧璃的手臂时,又迟迟下不去手。

    “快点啊?”萧璃催促。接了骨她才好打坐调息,恢复内息。

    “会很疼的。”霍毕自己也脱过臼,知道接骨瞬间的剧痛,所以不忍下手。

    “你给我麻利些!不然小伤变大伤,我饶不了你!”疼痛让萧璃很是暴躁,急急催促。

    霍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咬牙,‘喀拉’一声,将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萧璃只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却硬是撑着没有喊疼。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总算缓过劲儿来,抬头看向霍毕,却见他猛地扭过头,说:“你好好休息,我去生火。”

    萧璃皱眉看着霍毕,总觉得自他醒来以后就奇奇怪怪的。

    别是落崖时不慎磕到了脑子吧?

    *

    山上,范烨趴在崖边,注视着深渊,良久。

    “世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们两个活不下来吧?”翰雷搓搓牙花子,问。

    “我……不知。”范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回答。若是萧璃自己,以她的武功说不定可以存活。

    但以她的性子,必不会弃霍毕于不顾……这一刻,他竟不知道,他是希望两人都死了以绝后患,还是希望萧璃舍了霍毕独自求生了。

    “斩草除根。”翰雷说:“我们去崖底搜查一番,若是真的还没断气,补上一刀便是。”

    “殿下!”这时,一个随翰雷而来的武士从山下上来,低头禀报道:“山下来了很多人。”

    “嗯?那小白脸找来的?”翰雷没太在意。

    “属下探查到,有江湖人士,也有官府的官兵。”

    “官兵?”翰雷一扭头,问范烨:“你不是说那小子是江湖帮派的首领吗?怎么还能请得动官兵?”

    “若他身边有萧璃的人,自然能请得动。”范烨回答。

    这一下翰雷有些头疼了,他想了想,说:“我此行到底不宜暴露,若真是官兵,我们还得避避。左右他们这么高掉下去,没死也残,我便不去搜查了。”

    “你要回去?”

    “自然,报了我的私仇,除了我北狄大敌,又得了兵器,我自然要回去找父王请功了。”翰雷大笑着说:“世子,合作愉快,就此别过。”

    *

    “殿下!霍将军!”山崖下,众人举着火把,搜寻着萧璃的踪迹,不多时,便发现了远处的火堆。

    “殿下!”书叁走在最前,远远地看见萧璃的身影,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待走近了,见到萧璃一身的伤,苍白的脸,虚弱的气息,只觉得自己以后大约无脸去见先皇了。

    这边萧璃也松了一口气,见书叁蹲下来要背她,她摇了摇头,强撑着说:“书叁哥,我的伤是小事。”说着,她缓了缓气息,才开口说:“如今有不少事,需要你尽快处理。”

    “殿下请说。”

    萧璃先看向令狐翡,说:“阿翡立刻去老宅拿到你父亲留下的证据,切记要快,也别露了行踪。”

    “是,殿下。”

    “书叁哥,你即刻跟阿宁北上,拿我令信调集官兵,严查港口!”萧璃说:“这次翰雷愿意出人出力绝不是只为私仇,而是显国公许以重利,这个重利,就是兵器!”这件事,他们在山上拖延时间时已经诈出来了。

    “你是说这批兵器还在路上?”霍毕问。

    “是。”

    翰雷他们来得这么紧急,她料想兵器应该没有那么快运到北地。如今显国公用不了船帮的资源,也不可能买通所有停靠口岸的官员,那些兵器定然是随普通货船北上,这样一来,速度肯定不快。若是书叁够快,那么肯定能赶上。

    “呵,我正愁没个由头牵扯出这件事,显国公就送了个大礼给我,这身伤倒是没有白受。”萧璃冷笑,“周吉安就在平州吧?”萧璃沉思片刻,道:“给他也去个消息,让他帮忙搜查,能不能戴罪立功,就看这一次了。”

    “周吉安,前吏部尚书?”霍毕想了想,问:“他之前不是三皇子那一派的人吗?”

    “那是党争,但里通外敌的胆子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的枕边人。”

    “既是在北境,也可用我的人手。”霍毕道。

    “不急,你的人手,我另有用处。”萧璃说罢,继续下令:“书叁哥,用最快飞鹰传信给萧烈,叫他带兵,联合霍毕的人手……”萧璃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道——

    “围杀翰雷。”

    “殿下,你要诛杀北狄大王子?”书叁一惊,这事儿可非同小可,那翰雷是北狄王最喜欢的儿子,她这样做……

    萧璃眉峰泛上冰霜之色,“不是他自己说的嘛,‘翰雷’好好地在北狄国都呆着呢。那么大周这个,本宫要杀就杀了,谁又能奈我何?”

    “是,既然来了我大周,那便不要走了。”霍毕闻言一笑,也是赞同。北境将士与北狄对敌多年,若论分辨追踪,谁也比不过他们。

    “我知道了。”书叁领命,他看着萧璃脸上带着掩不住的虚弱,知道她是在强撑,不由想劝她尽快养伤休息,可萧璃却尚未结束,她掐了掐自己,撑着继续道:“传信回长安,告诉阿鸢,就说又有定制话本的活计给她了。”

    “定制话本?”霍毕不解。

    “让她尽快编好段子,讲讲当年北境之危,告诉她,不必顾及,极尽渲染之能,也该好好提醒提醒大家,当年北境到底是多危险,多惨烈。”

    “你是要……”

    “既然架了秧子,我怎能不让这把火烧得旺一些?”萧璃脸色苍白,双眼却亮的吓人。

    “还有……”此时,萧璃眼前已开始重影,“……让崔朝远想办法戳戳勋贵官员的肺管子,还有御史台……”

    霍毕想跟萧璃说别撑着了。

    “……此事闹大之前,必须把刑部尚书给我撸下来。”

    说完,萧璃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梦境大家能明白什么意思吧,哈哈,这里跟69章挂钩,还记得他跟阿璃说过什么吗?他心里明白,他成了那个睁眼瞎了。

    *

    我放弃预估还剩多少字数了,放弃挣扎,就,我写着,大家看着吧,前面说的进度可以忽略了……Orz

    第155章

    北境

    “殿下, 只要过了前面的胜州关卡,就算安全了。”夜色中,一行商队打扮的人出现在城外, 风尘仆仆。

    “胜州……”翰雷冷哼一声,说:“当年若非霍毕, 胜州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当年霍毕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何以竟能阻挡我王大军?”

    “你不知道, 当年父王屠城,几乎杀尽霍衢及其手下将领, 也就逃了霍毕一个小崽子而已。不知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个文士, 竟然想出那么狠毒的计谋。当年父王以为他杀了霍衢便已除了大患, 并未防备那小崽子,这才着了道儿。”翰雷看着前方关卡,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要回去了。”可是想到之前萧璃说的那番话, 他心中又有些不踏实, “也不知那批货物是否安全运到。”

    话音刚落,只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似是有大队人马向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翰雷连忙带上兜帽, 隐于后面。

    不出片刻,一队北境军来到了他们跟前,停住了脚步。领队的几人对视一眼,然后一人走出来, 脸上堆着殷切的笑意, 上前问道:“有什么能为军爷效劳的?”一边说, 一边还往外掏银子。

    为首的士兵冷着脸, 没出声, 更没有去接银两,他让了让位置,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到最前。

    见到那人,藏在后面的翰雷呼吸一滞!

    竟然是萧烈!

    翰雷连忙低下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上,萧烈看着这一行人,冷冷一笑,然后下令道:“全数拿下!”

    “军爷!军爷为何……”领队还试图蒙混过关。

    “都到这份儿上了,阁下也不必隐藏了吧?”萧烈大笑着说:“萧璃可是警告我说,不打断你的手脚,我以后都拿不到军资军备。能把那丫头惹毛到这份儿上,你也是厉害。”

    话说到这里,翰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摘下兜帽,逼视着萧烈的眼睛,道:“你真的敢对我动手?就不怕我父王向大周问责吗?”

    “阁下在说什么呢?”萧烈一脸听不懂的样子,说:“本将军不过捉拿一个得罪了公主的商队,你说谁要问责?父什么?什么王?本将军可不懂。”

    看萧烈的模样就知道今天无法善了。领队悄悄给翰雷使了个眼色,打算带人拦住萧烈的人,给翰雷创造出逃跑的机会。如今是无法从胜州出关了,不过他们有显国公给的通关文牒与路引,东行走水路也不是不行。

    正想寻个机会逃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除了萧烈带的人,竟还有其他北境军参与围捕!如今他们就如同陷入狼群的兔子,根本就没了逃脱的办法。

    等到翰雷如同猪猡一样被五花大绑了之后,萧烈满意地拍拍手。

    忙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回去找夫人歇觉了。这时,萧烈的亲随凑上来,低声说:“主子,公主殿下还要您对翰雷说句话的。”

    萧烈愣了愣,然后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回事,于是他调转马头,走到翰雷面前,说:“好好遥望一下你们北狄吧,翰雷王子,你此生算是回不去了。”

    所以说,惹谁不好,非要惹萧璃。这一路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将他们擒拿,却偏偏要在他们距离北狄一步之遥的时候将其希望打碎。

    狠,真狠呐,还是他家阿锦好。

    *

    长安,王氏府邸

    “要惨烈豪迈,要英者悲歌,要闻者悲戚……”王绣鸢放下信纸,喃喃重复着萧璃的要求。半天都找不到感觉,于是起身,往王放的院子跑去。

    “阿兄!阿兄!”王绣鸢一路叽叽喳喳地跑进来,吓得王放写废了奏折。

    “做什么?”王放放下笔,无奈问。

    “阿兄,你再给我描述一下阿璃在南境剿匪之凶险,可好?”王绣鸢说。

    “我还有公事要忙,改天再给你讲。”王放说。

    “我不!”王绣鸢往地上一坐,耍赖,“你不讲我就不走!”

    王放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亲妹妹,不能打死,这才压下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

    王绣鸢一边听着,脑中一边发散,想着若是哪一次阿璃中了陷阱可怎么办,又想着若是阿璃当真死了怎么办?若是她再也见不到阿璃了……想着想着就入了戏,当了真,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吓到,眼中涌出热泪。

    王放说着说着忽然看见阿妹一脸悲痛欲绝,吓得停了声。

    “好,就是这种感觉。”王绣鸢眼中还含着一泡泪,哽咽着自言自语道,说完,也没再管王放,径自跑了,留下王放一人莫名其妙。

    这倒霉妹妹,她怎么就不能像别人家小娘子那么可爱呢,王放愤愤然想。一想到那位‘别人家小娘子’……王放又叹了口气。

    难道还真的要他去直言求娶吗?

    这也……这也太羞人了吧!

    *

    裴府

    “……还好书叁哥及时找去了,公子,您是怎么知道主人有危险的?”梅期递了封信过来,问。

    为何会知道,裴晏也说不清楚。只是那些日子一直心绪难安。而能让他难安的,当世便也只有一人罢了。

    “她伤得可重?”裴晏眉心微蹙,问。

    “书叁哥气成那个样子,怕是伤得不轻。”梅期说:“范氏未免太过大胆了!”

    裴晏闻言,目光中闪过冷意,拿起一支笔,写起奏折来。

    “已快入秋,是修剪花枝之时了。”

    卢尚书,不必再留。

    *

    走出皇城门,显国公登上马车。进了马车,再无人能窥见其神色表情,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了些。

    显国公揉揉眉心,感觉很是疲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这一段日子以来,总觉得陛下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不如以前亲近。可最近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三皇子在朝堂上更是没有针对萧璃,完全是给了陛下他想要的安稳平衡的局面。

    但为什么,陛下对他却有些疏远了呢?范济细细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端倪。若是阿烟还在府上就好了,范济有些头痛,需要想些办法早些把阿烟接回来。

    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范济下了马车,对迎上来的新总管说:“阿烨回来了吗?”

    “回老爷,世子尚未回京。”

    “阿炟呢?”

    “二少爷,二少爷他……”管家期期艾艾,说不上来。

    “哼!”显国公冷哼,“定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在去书房的途中,显国公见到前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怒声道:“给我站住!”

    前面,范炟急急停住脚步,暗呼倒霉。往日里他若是晚归,都是走这条隐秘小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惊动任何人。但今日倒霉,被阿爹撞了个正着。

    “阿爹。”

    “你干什么去了?”显国公沉着脸问。

    “我,我……我是……”范炟吭吭唧唧,说不出来。

    “你能不能学着点儿好?别天天莺娘艳娘的在脂粉堆里面泡着?”显国公说起这个就生气,“上次竟然还将烟花女子请回府中!你要不要脸?”

    “嫣娘并非寻常妓子!”范炟鼓起勇气顶嘴道:“她乃是音律大家!别人想请还请不来呢!”那可是特别长面子的事儿!他现在想起来还高兴呢。

    “不管什么,都不可。”显国公道:“府中种种机密紧要,如何能让外人随意出入?”

    “阿爹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范炟嘀咕。

    “你说什么?”

    “我前些日子还见您召了……”范炟说罢,挑挑眉,咧嘴一笑道:“召了那个入府呢。”要说这一方面,范炟可是家中最有经验之人,之前他偶然在府中见到个女子,跟在管家身后。虽然做普通妇人打扮,可那一身风尘之色绝对逃不过范炟这双利眼,“嘿嘿,倒是不知道阿爹你好这一口。”

    显国公听了,不知为何,竟然暴怒。

    “住口!”

    “阿爹?”范炟不解。

    “此事你可有外传?”显国公问。

    “不……不曾。”范炟说。

    “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显国公警告,说罢,他偏过头吩咐道:“给我看着二公子,这些日子不许他再出去鬼混。”

    “是。”管家应声。

    “哎,阿爹,阿爹别啊!”

    *

    江南,一处精致秀丽的院落里。

    霍毕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过来时,萧璃手里拿着好几封信件,一个一个地看着。

    “哈哈哈哈。”一见到萧璃,霍毕当即大笑起来,“你怎么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萧璃抬头,目光幽幽地看着霍毕,一直把霍毕看得笑声越来越小,最后不仅笑声没了,脸还红了起来。

    “你盯着我干什么?”霍毕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霍将军,笑话别人的时候,先看看自己。”萧璃语气凉凉地说。

    霍毕的伤比起萧璃来只重不轻,她都像个粽子,霍毕只能比她更惨,真是个丈八的灯台——召见人家,照不见自家。

    霍毕挠挠头,走到萧璃身前坐下,略过这茬,问道:“都有什么消息?”

    “萧烈把翰雷等人全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掉。”萧璃递了萧烈来的那封信给霍毕,然后又道:“书叁哥和郭宁已经到了北境。”

    “长安那边呢?”

    “长安……”萧璃道:“郭威确实借机把他看不顺眼的那些关系户都挑了出来,崔朝远又利用下人在后院儿里拱火。卢濯作为始作俑者,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真的能凭借此事牵扯到卢尚书?”霍毕问。

    “他又不是什么高洁无垢之人。”萧璃说:“总有一二错处,但凡御史台使出对付我的劲头,他这个刑部尚书绝对坐不久了。”

    更何况,即便是御史台没用,还有裴晏兜底。

    “那就好。”霍毕点头,看萧璃眉头仍未舒展,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不妥?”

    “这个刑部尚书……”萧璃想到一处她一直未曾想明白的点,“那次与范烟对弈,我能感到她似乎有些在意刑部尚书……却又想不明白原因,故而有些疑惑。”

    自己想撸掉刑部尚书,是为了日后让王放带领刑部配合查案,不添堵,不抹掉证据。可范烟那么在意刑部,又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春华殿

    前些日子范贵妃因范烟之事被禁足春华殿, 萧杰不好来探望。此番一解除禁制,萧杰便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进宫探望母妃。

    不过区区半月, 范贵妃就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萧杰见了, 脸色当场冷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怒意责问范贵妃身边的女官, “你们怎么伺候的?”

    春华殿中的宫女连忙跪下请罪,范贵妃抬抬手, 有气无力道:“不关她们的事。”

    “可是外宫的宫人捧高踩低, 欺负母妃, 克扣用度?”萧璃盯着女官问。

    女官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杨尚宫做事公允, 各宫份例从不曾出过差错,更不曾为难过春华殿的宫人。禁足期间, 她们见范贵妃食欲不佳, 去尚食局吩咐了些许超过贵妃份例的吃食,尚食局也无有不允,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出。

    “好了, 阿杰。”范贵妃摇摇头,眉目中带着些忧愁,说:“与那些无关。”

    “那母妃是为何事烦忧?”萧杰说:“母妃不需要担心烟姐,虽然无法轻易传信, 但舅父已经打点过了, 烟姐不会受苦。”

    范贵妃点点头, 眉间愁色不减, 她轻声道:“这些日子, 你父皇从未曾来看过我。”

    萧杰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许是这些日子政务繁忙……”

    “是因为他去了李宝林那里!”范贵妃打断萧杰的话,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不,已不是李宝林了,前些日子陛下封了她为婕妤。”

    越过正五品的才人,正四品的美人,直接受封为正三品婕妤!便是萧烈的生母,哪怕育有皇子,死前封号也不过婕妤罢了。

    萧杰深深地看着范贵妃,眼中闪过些莫名的情绪,犹豫再三,终于低声开口:“阿娘,我如今长大了。”他如同小时候一般坐在范贵妃身边,目光中带着眷恋和期待说:“我也可以给阿娘挣得尊荣。”所以不需要阿娘再去争宠,去对他曲意逢迎。

    范贵妃温柔地笑笑,她抬手,轻抚着萧杰的头发,说:“娘知道,我儿如今深受你父皇倚重。”

    萧杰的笑容一顿,他张了张嘴,还未及说出什么,便见到范贵妃已转过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收回手,指尖按在自己的眼角,问道:“阿杰,娘是不是老了?所以你父皇才不来看我了?”

    萧杰眼中的期待与温情渐渐的褪去,直至消失不见。

    离开春华殿,萧杰胸中翻涌,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他疾步走到花园中,一脚踢上一丛牡丹。

    “啊!”不远处响起一声浅浅的惊呼,萧杰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抬头望去,然后愣住了。

    花丛另一端站这个宫妃打扮的女子,那一双眼睛,同范贵妃的像极了,只是范贵妃华贵娇媚,这宫妃却是素净中带着些许的爽利。

    萧杰当即便知道此人的身份,她便是叫母妃念念不忘的李婕妤吧。

    想到此处,萧杰拂了拂衣角,对李婕妤露出一丝清雅温润的笑容,点头致意。李婕妤连忙避开目光,可脸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萧杰见状,笑意更深了些。

    *

    显国公府

    深夜,范烨翻身下马,疾步走入府中。

    “父亲!”他面带急色,刚一走近,便迎面挨了一巴掌。

    “啪——”显国公一耳光打过去,一点都没有留情,他怒道:“你这个废物!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两个人竟然一个都没除掉!”

    萧璃和霍毕遇险获救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显国公听到时简直怒不可遏,砸碎了三四个花瓶。

    不仅没除掉萧璃,反倒暴露了与北狄的合作!霍毕与北狄有血海深仇,这一下子,别说离间两人,简直是推着赶着把萧璃与霍毕赶做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儿子!”显国公指着范烨的鼻子骂道:“废物,简直就是废物!”

    显国公那一下子完全没留情面,范烨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迅速泛起了红肿。

    范烨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握了握拳头,迅速说道:“父亲,萧璃知道了我们与北狄的兵器交易!”

    “什么?!”显国公没忍住,提高了声音。

    “父亲,翰雷与萧璃有私仇,与霍毕又是生死大敌,即便翰雷来寻仇也无可厚非,可她却一下子猜到我们是以兵器为筹码……”

    “你是什么意思?”

    “父亲。”范烨加重语气,道:“萧璃她是不是,还知道了别的什么?”范烨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提出这个最让人胆战心惊的假设。

    此话一出,显国公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后退一步,跌坐在身后的胡凳上。

    *

    江南

    “刑部能有什么是让范家人在意的?”霍毕问。

    “我不知道。”萧璃也有些不解,她说:“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女尸的那个案子。”

    “但是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霍毕嘲讽道:“他过了陛下那一关,又有谁能耐他何?”

    这也正是萧璃的不解处,此事相当于已经在荣景帝面前过了明路,即便王放做了刑部尚书也不可能重翻此案,范烟又为何会特地问到刑部。

    “在意,就说明心虚。”霍毕说:“既然陛下饶了他这一回,又为何心虚?难道……犯案的不是显国公?”

    “除了他还有谁?”萧璃说:“范烨跟我们在南境两年,根本不可能是他。范炟更是不可能……我从小揍他,他那群护卫没一个有用的,可是哪怕这样,也没见他打杀过谁,那群废物护卫依旧跟着他,范炟虽然顽劣不堪,却绝没有见血的胆子。”

    “范家除了这三个男丁还有何人,总不会是萧……”霍毕本是笑言,却在看见萧璃的表情后猛地停下,结巴了起来:“不……不会吧……”

    萧璃瞪大双眼,手一松,茶杯掉落,摔碎了。

    *

    显国公府

    “她是从何处知道的?”显国公喃喃自语,“船帮?不可能,即便是利用他们的船只,也是暗中行事,阿烟回长安之前已经处理了所有的知情人……”

    “有没有可能……”范烨艰难说道:“是岭南道那边……”

    “不可能!”显国公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岭南道与此事有所牵扯的官员绝不可能透露一丝半毫。”

    “父亲,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知道了。”范烨说:“计算日子,最后一批货仍在途中,我怕……”

    “你说她会派人去搜查拦截那批货?”显国公难以置信问道。

    “我如今,不敢轻视她一分一毫。”范烨说:“父亲,我们当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这件事情真的被萧璃查出来,那不管显国公与荣景帝有多少情分,都会在顷刻间消失殆尽。留给显国公府的,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显国公不知道想着什么,然后忽然砸碎了手中的茶杯,躁怒,“萧璃,萧璃!我真是小瞧了她,不过区区一个公主,到如今竟能掌握这般势力,且还全无破绽!”

    他们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能发现萧璃与裴晏是以何种方式联络的,证据证据找不到,破绽破绽抓不着。酒色财气,没一样能给她下套。更是没有家眷,也没有亲族漏洞把柄!

    “阿烨。”显国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与她相处两年多,可知她有什么弱点?”

    范烨闻言,不由得苦笑道:“即便有,那人也已经死了。”若说弱点,范烨只能想到萧煦一人。或许还有个裴晏,但裴晏比萧璃还要滴水不露。

    “她就真的这么毫无破绽?这是成佛了吗?”显国公问:“人生在世,谁能没一些执念?”

    说到执念,范烨愣了愣,脑中似乎划过什么,他慢慢开口,说:“在南境时,她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一个受了欺辱的姑娘……”

    “这算什么弱点?”显国公不以为然。

    “郭宁曾说过,此事于萧璃来说,简直像是有什么心魔一样……”范烨继续说。

    显国公不以为然的神色逐渐消失了,他摸着胡子,思索着。

    范烨说:“凡是执念,必有成因……萧璃又为何会如此呢?”

    显国公目光一动。

    “父亲可是想到了什么?”

    *

    江南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萧璃盯着地上的瓷器碎片,思索着,说:“你可记得救阿芫回来那夜,我因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吐了好一阵子。”

    “记得,怎么不记得。”霍毕说:“范烨还给你递帕子。这有些人啊,就是看着殷勤,其实没一点儿真心。”

    萧璃没搭理霍毕的阴阳怪气,而是说:“范烨当时说了两句话,现在想来,颇为奇怪。”

    “第一句是:殿下,此番总不会是你第一次取别人性命吧?”

    “第二句是:你在宫里时,不曾打死过任何宫人吗?”

    “他这个语气,仿佛是说皇族之人随意打死个把人只是寻常事而已,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除非……”

    “除非,他所熟悉的那个皇族,就是这样的人。”霍毕接着说。

    长久的沉默过后……

    “虐杀女子的人,不是显国公,是萧杰。”萧璃闭上眼睛,肯定道。

    *

    显国公府

    “有一件事,这世上怕是没有人知道。”显国公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从前在军中一次与陛下喝醉,才听到只言片语。”

    “是什么事?”

    “陛下刚从军时,就是跟着先皇后林昭的父亲,林大将军的。陛下他心系之人,从始至终,都是林昭。”

    范烨震惊。

    “先皇病逝后,先皇后很快也抑郁而终……”显国公语气艰难,道:“在当时也并非没人觉得奇怪,私下猜测。”

    一来,林昭曾随林大将军出征,是心性坚韧之人,二来,她还有幼女萧璃,为人母者,怎会不为儿女计,怎可能就这样抑郁而终?

    “父亲,你是说……陛下他……”范烨难以置信。

    “萧璃见不得女子受辱,甚至如同心魔……”显国公慢慢道:“你说……会不会是她小时候,曾经撞见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听了显国公的话, 范烨许久许久都没有出声,他脑中想着自与萧璃相识后的桩桩件件,想到她张扬大笑的样子, 想到她怒火中烧的模样,想到她远远地看着自己, 厉声说‘我只恨我信过你!’的情形。

    心却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的心欢欣雀跃, 告诉自己若父亲所言非虚,那么他们便能以此事一举彻底离间荣景帝与萧璃;可是另一半的心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纵使此生注定为敌, 他也还是希望萧璃是长安城最嚣张肆意的那个姑娘。

    范烨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道:“那么父亲打算如何做?”

    *

    江南

    “公主殿下。”令狐翡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他一走到萧璃面前便单膝跪下,双手托起一个木盒, 目带悲戚, 道:“请公主殿下为我令狐氏讨回公道。”

    萧璃接过木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眼中燃着火。她转头对霍毕说:“我们即刻启程回长安!”

    “可是你的伤势?”霍毕看着萧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以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参照,就知道萧璃现在的身体怕是很难支撑得住策马急行。

    “你身体行吗?”萧璃问。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霍毕当然也是如此,他梗着脖子说:“这点儿小伤, 疾行千里都是小意思。”

    “如此甚好。”萧璃点头道:“我亦是如此。”说罢, 她看向令狐翡, 说:“我已经命人将船帮救了我与霍毕的消息传回长安, 阿翡, 你做好准备,待书叁哥传信给你,就来长安。”

    “是,公主殿下。”

    *

    显国公府

    深夜,无星无月,偌大的府邸中有的院落灯火通明,也有的院落幽深寂静。在花园角落,偏僻的书阁处,范烨带着护院府兵前来,挥手下令,府兵便将整个书阁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范烨负着手,站在府兵的身后对着书阁大声道:“阁下几次三番夜探我显国公府,未免也太不把我国公府的护卫放在眼里了吧?”

    书阁之中,身穿着夜行衣的纤瘦身影猛地顿住。她低头看着自己将将抄完的纸张,然后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书阁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响声,府兵推门而入,见书架书案尽数翻倒在地,一片狼藉。而夜闯之人则飞奔至二楼,从另一侧窗栏一跃而下,试图逃走。

    范烨提剑而上,一举将她拦截,留在书阁外的府兵也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没过几招,夜探之人便被擒下。

    “让我看看,到底是何人这么胆大妄为?”范烨冷笑着上前,一把掀开来人的面罩,然后愣住了——“嫣娘?”

    *

    “萧璃,这样奔波,你是不要命了吗?”

    自离开江南,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今日到达驿站时,已是深夜了。驿卒打着哈欠牵过两人的马,驿官看着两人的令信,颇有些不知所措,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员。

    “准备些简单的吃食就好。”萧璃道。

    得了命令,驿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下。

    “迟则生变,还是尽早回长安的好。”萧璃随意往食案边一坐,说:“当时为了拖延时间,我道破了范家与北狄的交易,范烨不傻,定会回去商议应对。”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证据,不是吗?”霍毕说。

    想到木盒,萧璃点头,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是,若是书叁哥和郭宁能查到货物,再加上这些证据,足够了。我也终于能说服阿砚离开平康坊了。”

    “阿砚?你说谁?”霍毕疑惑。

    “杨砚,也就是嫣娘。”萧璃长叹一声,“她是墨姐姐的嫡亲胞妹,杨大将军的小女儿。”

    霍毕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杨家出事,对女眷的看管不如男丁严密,且那时候阿砚年纪小,则更是不被在意。”萧璃道:“秦叔离得近,动用了林氏残存的一些人脉,以一女尸将其替换,将她救了出来。”

    “她养好伤后,执意上京,秦叔拗不过她,便只好暗中通知我。那时我的人手实在不多,又身在大明宫,等我病愈接到消息时,阿砚已成了嫣娘,成了清音阁的头牌。”

    “所以你这些年频繁出入平康坊……”霍毕渐渐明白过来了。

    “最初是为了能多少照应一下阿砚,后来发现在平康坊惹是生非有助于我伪装,就一直这样做下来了。”萧璃苦笑。

    霍毕看着萧璃,良久才开口,轻声问:“阿璃,你心中究竟还憋着多少事情?”

    萧璃一愣,抬眼看向霍毕。

    “旁人会如何我不知,但这些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做不到你这样隐忍的。”霍毕长叹一声,心里有些难受,“你甚至还未及双十,却要担着这么多东西。”

    萧璃听了,淡淡一笑,说了句,“这算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语道:“快了,就快了。”

    “是,快了。”

    *

    “你究竟是什么人?”任范烨怎么想,都没想到面巾之后藏着的是这样一张脸,“你为何要夜探我显国公府?”

    嫣娘沉默不语。

    范烨一把捏住嫣娘的脸,强迫她抬起头,“说话!”

    嫣娘依旧不说话,范烨双眼一眯,想到嫣娘与崔吕王谢那四人亦是熟识,于是问道:“你是萧璃派来的?”

    听到萧璃的名字,嫣娘终于有了表情,她漆黑的眼珠对上了范烨的双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说道:“范家到底是作了多少孽,才连仇家是谁都分不清?”

    “仇家?”范烨眸色一深,手指张开,滑落至嫣娘的脖颈处,而后捏紧,“若是寻仇,又为何要出入书阁?说!你是谁派来的,来找什么!”

    嫣娘被掐住脖子,喘不上气来,却仍旧从牙缝中挤出嘲讽之语,“范家若无藏污纳垢,又……何惧之有!”

    “你倒是牙尖嘴利。”范烨一把甩开嫣娘,看着她跌倒在地。

    “呵呵,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范世子,夜间可能安眠?”嫣娘冷笑着继续说。

    这句话刺入范烨的心中,令他神色骤冷,他看着嫣娘,居高临下道:“你可知道,你这种女人,最应该避开的地方,就是显国公府。”

    嫣娘挣扎,却被府兵擒住。

    “将她压下去。”范烨冷冷地看着嫣娘,语气冷漠,“等我审问。”

    “是。”府兵领命,准备押着嫣娘离开。

    “等等。”一个声音响起,明明是清润文雅的声音,却让范烨面色一凛。范烨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回过身行礼,道:“殿下。”

    萧杰站在花园小径上,对范烨温和道:“你我表兄弟,何须如此多礼。”说罢,他看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嫣娘,问道:“这是……?”

    “只是个刺客……我正打算审问她。”范烨回道。

    “刺客……”萧杰的目光落在了嫣娘的脸上,目光中带起一些兴味。说罢,他轻轻一笑,说道:“不如我来替你审问审问如何?”

    “殿下……”范烨想要拒绝,却被萧杰打断。

    “就这样吧。”萧杰摆摆手,打断了范烨后面的话,然后扭头对随侍说:“把她带到客院儿吧。”说完,他又笑着对范烨说:“放心,我会给她留着一口气招供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范烨强逼着自己低下头,恭敬地说。

    萧杰又轻笑一声,离开。

    范烨盯着萧杰的背影良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书阁,去检查暗格和密件,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大树后,躲藏着的,脸色苍白的范炟。

    *

    萧璃与霍毕策马奔驰,长安城已近在眼前。

    “阿璃,前面那个是不是崔朝远?”霍毕指着两人前方骑马而来的人,问。

    “朝远?你……”萧璃一怔,不知为何他满脸焦急之色。

    “阿璃!”崔朝远见到萧璃,猛地拉住缰绳,停住了,“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快跟我走。”说完,立刻掉转马头,往城门口奔去。

    “怎么了?”萧璃从没见过崔朝远这般焦急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沉。

    “嫣娘出事了。”崔朝远说。

    只一句话,让萧璃的心脏如坠冰窟。

    今天是大朝会,群臣天不亮便要去上朝,崔朝远这种赋闲之人自然是无事,却一大早被范炟找到。范炟找到崔朝远时,浑身发着抖,面无血色,话都说不明白,只是拽着袖子让他跟着走。崔朝远跟着范炟出了府,看到府院后停着一辆马车,而这时他也终于听清了范炟重复的话。

    他在说,“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嫣娘不知为何去夜探显国公府,被范烨抓个正着。”崔朝远说:“范炟趁着人都不在将她偷送了出来……我找到阿霏,将她送去了谢府的别院……郎中说……”崔朝远说不下去了,最终只能哽咽着说:“阿璃,她撑着一口气,等着要见你。”

    一瞬间,天旋地转,萧璃要死死地抓住缰绳,才能不跌下马去。

    三人一踏进谢府别院,就见到吕修逸和王绣鸢站在一个紧闭着的房门外。吕修逸双眼通红,死死咬着牙,而王绣鸢早就泣不成声。

    “阿霏不敢让阿鸢和修逸看到……”崔朝远低声说,至于不敢让他们看到什么,崔朝远却说不下去了。

    萧璃越过两人,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中昏昏暗暗。

    萧璃看去,尽头的床幔后躺着一人,谢娴霏站在床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萧璃走近了,这才看清嫣娘的脸……

    她其实已不大能认得出这张脸了,就如同那一具具被随意丢弃在水渠中的女尸一样,无人认得出,无人辨得清。

    萧璃伸出手,想要掀开嫣娘身上的薄被,却被谢娴霏捉住了手。

    “别看。”谢娴霏喃喃重复着,“阿璃,别看了。”

    听到声音,嫣娘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萧璃。

    谢娴霏安静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萧璃慢慢跪在床边,颤抖着开口道:“阿砚,我来了。”

    我来晚了。

    *

    “逆子!逆子!”显国公怒极,一鞭一鞭狠狠地落在范炟身上。显国公打得毫不留情,范炟身上早已血痕道道。

    若是往日,范炟定然早已呼痛求饶,可今日他却只是抱着头,一声都不吭,嘴里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是再疼又怎么样,不会有嫣娘更疼。想到嫣娘的模样,范炟双目如同死灰一般,再没一点光亮。

    “父亲……”范烨想要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显国公被范炟气得头晕,他略略停住,转头问:“书阁丢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范烨回答。嫣娘离开书阁前把桌案书架等全部掀翻,他理了整整一夜才将将理好,“我确定,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显国公的火气降了一点儿,可在他看见地上倒着的范炟时,又火冒三丈。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关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

    “吱呀——”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萧璃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嫣娘!嫣娘她……”吕修逸第一个冲上来,问道。

    萧璃双目失神,声音冷漠,窥不见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道:“阿鸢,带我去寻你兄长。”

    “阿璃,你要做什么?”

    “叫他暗中去请大理寺卿郑明大人,还有,仵作。”

    “阿璃,你是要……”王绣鸢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就被萧璃的话惊住。

    “我要验尸。”萧璃没有看任何人,她闭上眼睛,将话说完,“还有,剖尸。”

    这时所有人都被萧璃的话惊住,吕修逸第一个难以置信,出声大喊,“你要做什么?!”

    “修逸,你冷静一点。”崔朝远拦住吕修逸,低声说。

    “我怎么冷静?!”吕修逸一把打开崔朝远的手,说道:“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为何还要剖尸?为何连死都不让嫣娘得个安宁!”

    “她之前……将证据吞入腹中,我要将其取出。”萧璃冷冰冰地回答。

    吕修逸整个人仿佛都被冻住了,半晌,他回过神来,暴怒道:“萧!璃!”

    “阿逸!”崔朝远连忙阻止。

    “嫣娘不过一个弱女子!你利用她在平康坊里为你探听消息便罢了,为何还要她做如此危险之事?”吕修逸不顾崔朝远的阻拦,执意质问道:“就为了太子遗孤,就为了扳倒显国公,你就能眼睁睁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吗?!”

    谢娴霏是在场所有人当中除萧璃外最先知道嫣娘身份的人,也一直知道萧璃的想法。听到吕修逸这般恶意揣测萧璃,不由得开口,“吕修逸,你未知全貌,怎可胡乱猜测?!”

    吕修逸扭头瞪着谢娴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说:“我知道你在帮着她,你,还有你,”他指着崔朝远,道:“你们都在帮她!”

    “此情此景,你们就不寒心,不齿冷?不怕有朝一日,被她推上死路的人是你们吗?!”

    “吕修逸!阿璃待你如何,待我们如何,你是忘了吗?”王绣鸢喊道,声音中还带着未尽的哭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嫣娘死了!王绣鸢!嫣娘死了!她还要剖开嫣娘的肚子,将她周身上下利用干净!”吕修逸指着萧璃吼道。

    霍毕就靠在门口,看着站在庭院中央的萧璃。她任这四人争吵,自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只是闭了闭眼睛,仿佛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感到疲惫至极。

    过了一会儿,萧璃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吕修逸拦住萧璃。

    “大理寺。”

    “你就一定要嫣娘死后都不得安宁?!”吕修逸满眼痛色。

    “是!”萧璃终于看向吕修逸,说:“我要扳倒显国公!还要为她讨回公道!任何人阻拦不得。”萧璃的声音越来越冷,“吕修逸,给本宫退下!否则休怪我无情。”

    这是萧璃第一次对他们自称‘本宫’。

    霍毕见萧璃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不敢让吕修逸继续下去,连忙上前,一把将吕修逸拖开。

    “哈,哈哈。”吕修逸惨笑道:“公主殿下如今官威大得很啊。”

    “你别再说了!”崔朝远听不下去,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萧璃不再纠缠,径自往门口走去,在即将踏出院门时,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对吕修逸说道:“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嫣娘。她姓杨名砚,是岭南道杨大将军的小女儿。”

    吕修逸,崔朝远,还有王绣鸢全全愣在原地,谢娴霏闭上眼,轻轻一叹。

    “她自小琴武双绝,此生所愿,是在长姐杨墨少将军的帐下,做一名小将。”

    只可惜,此愿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这是主角团死的最后一个人,剩下的五个盒饭全部是反派团的。

    其实按照我原来的计划,第二卷 和第三卷里面嫣娘和吕修逸还有范炟之间应该还有一些戏份的,但是一来现在字数已经严重超标,二来因为我知道嫣娘的死不可避免,就不太敢写她的戏份,怕写到这里心里太难受,就略过了。下一本绝对不能这么写了,真的伤人伤己。

    至于为什么吕修逸反应这么大,首先当然了,他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以为是萧璃派嫣娘探听消息。然后他是太常寺卿的儿子,太常寺是干什么的,做术数卜算,寝陵祭祀这些事。父亲就是管着玄学这一摊子事,耳濡目染应该比别人更在乎这些生前身后事,所以一听萧璃说要剖尸就失去理智了。

    只以古代的人眼光看,剖尸体对他们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吕修逸不会黑化,还是朋友,只是现在太过伤心失去了理智。之前写阿芫的时候有读者猜之后阿芫会不会有什么作用,也有人猜吕修逸会有什么作用,这里说一下,不会。救阿芫就只是为了救她,交朋友时也只是为了交朋友。对萧璃来说,最开始就明确有利用之心的只有令羽和霍毕(这么一看这两人好惨hhhh)

    *

    最后,我知道大家都盼着显国公一家赶快挂掉,但是这一段我得好好收尾,把之前的伏笔圆回来,再加上沧海一写就写多,所以没个三五章真的挂不掉,然后这一段还真的挺虐的,属于黎明前的黑暗,受不了的同学可以攒一攒,到时候我可以在内容提要上写“显国公挂了!”,“皇帝挂了!”,等提示,提醒大家回来看,如何?

    第158章

    谢家别院

    吕修逸已经被崔朝远和王绣鸢拖走了, 大理寺卿郑明,王放还有他们带来的仵作在房中验尸。萧璃在屋外的花园里,随便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看着天,一言不发。霍毕学着萧璃, 坐在她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很久之后, 萧璃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 她说:“从前我听母后跟父皇说过, 我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阿娘觉得‘璃’音同‘离’,听着不似好兆头。”

    “阿爹却说, 我的女儿,合该身如琉璃, 内外明澈……呵……”萧璃说着说着, 却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怨我父皇了, 他若是随便拿些花啊草啊珍珠宝器之类的给我取名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会离开了。”

    阿爹阿娘仍是恩爱帝后,墨姐姐会成为南境军中威风赫赫的女将军, 阿砚在亲姐帐下做个小将。至于阿兄……阿兄或许可以勉强做个军师。霍师父镇守北境, 每日习武练兵揍霍毕。燕必行终日里在江湖中行侠仗义, 令狐允则一边给燕必行收拾烂摊子, 一边为他管着船帮。

    “阿璃。”霍毕转过头, 看着萧璃,认真说道:“阿璃,我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霍毕,勉强地提起嘴角,笑了笑,说:“那你可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好,一言为定。”

    “阿璃。”这时,谢娴霏走了过来,在萧璃面前站定,“崔朝远走前,让我带话给你。”说完,她瞥了一眼霍毕。

    “无妨,说罢。”萧璃说。

    谢娴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长安贵胄府邸中有一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迟早会知道……”谢娴霏看着萧璃,目光中带着担忧与不忍,终于还是狠心继续说下去:“流言说……陛下其实一直觊觎先皇后……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这流言实在太过荒唐恶毒,霍毕转头看向萧璃,想要嘲笑斥责造谣之人,却震惊地发现萧璃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一直到半丝血色都无。

    谢娴霏也看见了,她艰难地继续说:“流言传到这种程度,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无风不起浪,这件事必然是针对你与陛下……阿璃,你当有所准备。”

    说完,她对霍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这种流……”霍毕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萧璃在浑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不能自控。

    电光火石之间,霍毕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件事是真的?先皇后没有死!”

    “而且……你知道?!”

    一时间,从前种种令霍毕感到违和之处,瞬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先皇后还活着,所以当初大护国寺相见时萧璃只道祭拜先皇,却只字未提先皇后;所以那枚药师玉佛明明是由父母所赠,她却只说让它陪着阿爹;所以她明明可以活得逍遥自在,却偏偏要搅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泥潭浑水!

    *

    荣景五年

    大明宫鲜有人至的假山群中,有男女身影交叠,男子行狭侮玩弄之举,下流龌龊的狂言几乎从未止歇……那个男子,正是大明宫的主人,荣景帝,萧霄。因他太过纵情忘形,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从峦叠嶂的假山后,站着的三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的嫡长子死死咬住嘴唇,人已几乎崩溃,可他的怀里却仍然揽着一个小姑娘,手掌纵然发抖,却仍紧紧地捂住小姑娘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音。而另一个少年则伸手,挡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

    裴府,书房

    裴晏安静地看着文书,时不时拿笔做些批注。守在门口的梅期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连影子都显得暴躁。

    裴晏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进来。”

    “公子!”梅期得了话,立刻推门而入,问:“您不去见见主人吗?”

    “不去。”裴晏又拿起一份公文,头也不抬,道。

    “可是……”

    “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着她?”裴晏撩起眼,问。

    “那不然我去?”梅期退而求其次。

    “你也不行。”裴晏想也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过,她让你最近少动作?”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梅期很想打人。

    “公子!”梅期微微提高声音,说:“但凡主人在皇上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那便是万劫不复!

    “她是你的殿下。”裴晏抬起头,打断了梅期的话,“你该相信她。”

    过了一会儿,裴晏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你该相信她。”

    *

    公主府

    “殿下回来了!”

    萧璃出现在公主府大门口时,画肆,诗舞还有酒流都迎了出来。

    “殿下怎么不养好伤就急急赶回来了?”画肆和诗舞看见萧璃苍白的模样,心疼道。如今萧璃与霍毕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受伤的事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兵部到底还有许多公事,耽搁不得。”萧璃笑笑,把缰绳交给酒流,然后抬脚走回府中。

    “殿下如今可是很受陛下倚重呢。”画肆闻言一笑,说:“知道殿下回来了,陛下定会召殿下入宫询问的。”

    “瞧你这话说的,便是皇伯伯不召我进宫,我也得进宫去告状啊。”

    走到住院时,萧璃说:“好了,连日赶路,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你们退下吧。”

    “是。”画肆与诗舞屈膝行礼,一同退下。

    萧璃走回卧房,靠在门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大早,才用过朝食,萧璃就骑马出府,往皇城而去。

    ……

    荣景五年

    东宫

    自皇宫而归,三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萧煦看着面前的两人,几次三番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煦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是他自己都尚未回过神来。

    所谓天翻地覆,信仰崩裂,所需也不过一瞬而已。

    萧煦胸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内疚,还有汹涌而起的愤怒与失望,搅得他五脏六腑俱不得安宁。

    那是他的父亲,他引以为傲,视以为天的父亲!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许久之后,他看着呆呆坐在塌上的萧璃,开口,只是声音干涩嘶哑,“阿璃,兄长会想办法的……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婶母……”

    说到这里,萧煦就再说不下去,他甚至不知从今以后应该如何面对阿璃,更不知他日九泉之下,他要如何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叔父。

    裴晏看着两个人,面色冷峻,似乎是忍着怒意,道:“两位殿下可知道,君者失德,悖逆人伦,是何等大事?”

    萧煦闭上眼睛,点头。

    “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泄露一分一毫。”裴晏继续说道。

    荣景帝在意声名,若是此事泄露出去,莫说林皇后可能性命不保,便是萧璃都可能会有危险。那个人如今已经是九五至尊,他若起了狠毒之心,以他们如今的力量,根本就只是蚍蜉撼树。

    说罢,裴晏单膝跪在萧璃面前,抬起头看向她的眼中,无视她的彷徨无助,说:“殿下。”他深深地看着她,说:“殿下的阿娘,还活着。”

    萧璃的眼睛终于不再一片空茫,她回过神来,喃喃道:“是啊,我阿娘还活着,还活着。”

    “但是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虽然不忍,但裴晏仍是如此说。

    萧璃愣住了。不仅萧璃,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一旁的萧煦。

    “太子殿下与我,一样会忘掉此事,明日与昨日,并无任何区别。”

    “阿晏……”萧璃逐渐明白过来裴晏的意思,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着头。

    “殿下!”裴晏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你只能如此。”

    萧璃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殿下不仅要忘了这件事,殿下还要一如既往,人前人后,都做那个明澈的公主殿下,殿下要比谁都肆意,殿下要笑得比谁都张扬,殿下还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明明是芝兰玉树,谪仙之姿,却偏偏说着最残忍的话。

    萧煦闭上了眼睛,无法再听下去。

    “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皇后娘娘。”

    若是未来有一日消息走漏,也只有如此,才可伪装得毫无破绽。

    “阿晏,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萧璃摇着头说。

    她的头此刻剧痛无比,几欲炸裂,她无法思考,不知道怎样当作若无其事,更不知道今后怎样面对那个人。

    “殿下,你可以的。” 裴晏伸出手,将萧璃的双手拢在手心,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样,“因为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

    萧璃看着裴晏的双眼,嘴唇颤抖着,良久之后,脑中的纷繁杂音渐渐褪去,她说道:“你说得对,阿娘还在等我。”

    萧璃的目光逐渐聚拢,彷徨犹疑逐渐消失。

    “以卵击石,智者所不为,敌强我弱,当分而化之,当取而代之。”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从前太傅教过的功课,每说一字,人便镇定平静一分,说到最后,眼中已几乎见不到软弱。

    裴晏仰头,看着萧璃的眼神一点一点改变,手越拢越紧。

    “兄长,阿晏。”萧璃说:“我会忍耐。”

    忍到不能忍处,要忍。

    忍到牙齿咬碎,忍到脊梁断折,也还是要忍。

    裴晏从萧璃的眼中读出这未尽之意,知道他可稍稍心安,却不知为何,更加心痛难耐。

    殿下,我的殿下。

    ……

    皇城里,萧璃身着绛紫朝服,金珠玉冠,华贵非常。

    她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紫宸殿行去,举止无半丝不妥,表情无一点儿破绽。

    及至紫宸殿,宋公公高声喊道——

    “宣,长乐公主进殿。”

    萧璃举步而入,抬头看向御座之上那人,倏然一笑,大声抱怨道:“皇伯伯,阿璃这次真的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您可得给我撑腰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做了一些修改,把范烨主动送杨砚去三皇子那里,改成了三皇子自己要人。

    那一段最初的设定是范烟做这件事,但是后来我觉得范烟的种种谋划,不管是杀人,还是污人清白,对她来说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但如果不是必须为之,范烟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情。范烨同理,他的是非观应该比范烟更强一些,如果不是会威胁到家族安危,他也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两姐弟对萧杰的行为都是感觉到恶心的,所以把前面的情节稍作修改。但是范家三姐弟的结局都是既定的,这一点不会改变。

    *

    至于这一章的内容,真的是从第一章就已经开始铺垫了。有很多小可爱其实在第一卷 的时候就猜到啦!

    *

    前面描述荣景帝对萧煦的心结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萧煦对他没了孺慕之情,其实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荣景帝的感觉没有错,只是原因猜错了。他觉得萧煦认为先帝比他厉害,但其实是萧煦知道了他失德。

    现在回看第一卷 令羽劝说萧璃跟他游历天下的话,其实处处都在萧璃的雷区蹦迪。

    第159章

    萧璃在紫宸殿里胡搅蛮缠了近一个时辰, 总算磨得荣景帝下了旨意,令北境各个关卡军镇戒严,捉拿北狄大王子翰雷, 生死不计,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

    荣景帝坐在御座之上, 看着萧璃连脚步都透着洋洋得意的背影,面沉如水。

    萧璃离开后, 紫宸殿立时变得空空荡荡,除了荣景帝, 唯有宋公公在御前伺候, 可他远不似萧璃那样张扬, 甚至常常让荣景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荣景帝忽然开口。

    宋公公作为紫宸殿中唯一的听众, 听到这个问题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 久久不动。

    好在荣景帝问出这个问题, 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答案。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暴怒, 一把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陛下息怒!”宋公公惶恐地跪下。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是谁放出这种消息,所欲为何,所求为何?!他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千刀万剐, 剥皮抽筋!

    ……

    “阿璃。”

    萧璃停住脚步, 转头看去。

    萧杰站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微笑着看着自己。他朝萧璃走来, 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润温雅。

    萧璃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脑中充斥着杨砚已无一块好皮肉的身体和满是伤痕的脸,胸腔中涌上一阵阵恶心。

    那恶心不是对阿砚,却是对眼前这个如玉君子一样的人。

    “阿璃这样疾步匆匆,是急着去立政殿看望阿诺吗?”萧杰问道。

    “前阵子忙于公务,也有许久没去看他了。”萧璃压下种种思绪,露出一个笑容,说:“都说小孩儿见风长,也不知道阿诺是否也是如此。”

    “阿璃确实该多多去看望阿诺才对。”萧杰笑着说。

    “三皇兄这是何意?”萧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问道。

    “小孩子嘛,总是需要大人多看顾一些的,不然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容易夭折。”萧杰看着萧璃脸上那令人厌恶的笑容终于消失,心中掠过一丝快意,然后轻声说:“便如……我们的兄长一样。”

    说完,萧杰就看见萧璃的下颚猛地收紧,仿佛在强忍着一拳打过来的冲动。良久,她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脆弱,却又一副强撑着放狠话的模样,色厉内荏地说:“萧杰,阿诺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完,她紧紧地盯住萧杰,道:“若兄长的孩子出了任何意外,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呵。”萧杰像是被萧璃的话逗笑了,他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说:“兄长确实没白疼你。你去看阿诺吧,我还要去见父皇。”

    说罢,他与萧璃错身而过,带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萧璃盯着萧杰的背影,脸上的脆弱与凶狠都渐渐褪去,恢复成一片幽深的平静。她转头,踏上了刚才萧杰走来的小径,转过一片花丛与灌木,最后在一棵树后看见了李宝林,不,如今该叫李婕妤了。

    李婕妤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裙和鬓发,见到萧璃,也并未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反倒冲着萧璃甜甜一笑,双眼眯成了两个月牙。

    “公主殿下是要去看望小皇孙吗?”李婕妤歪着头,好奇问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很难对着这双眼睛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萧璃点头。

    “见到公主殿下,小皇孙殿下定会很开心!”李婕妤脸上带着纯然的笑容,高兴地说。

    萧璃的鼻翼动了动,闻着李婕妤身上那与萧杰身上同出一辙的香气,心中一叹,问:“皇后娘娘究竟想让李婕妤做什么?”

    李婕妤愣了愣,然后笑容更胜,道:“不是皇后娘娘要我做什么,而是我想要做什么。”

    “所以,你想做什么?”萧璃顺着李婕妤的话问。

    “那边。”李婕妤没有回答,反而抬起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说:“去岁冬天,我在紫宸殿外打扫时,亲眼看着那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被羽郎将押着,被皇帝陛下责打,毫无尊严可言。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

    萧璃闭上眼睛。

    “公主殿下,你问我想做什么。”李婕妤看着萧璃,露出一个看起来天真又烂漫的笑容,说:“我想,那些曾伤害他的,会伤害他的人,都死掉呀。”

    *

    ——你怎能眼睁睁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

    ——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殿下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

    ——哪怕脊梁尽折,殿下也要忍——

    ——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

    萧璃骑着马,飞奔在朱雀大道上,不管明日是否会有御史参她当街纵马,也不顾疼得快要炸裂的头,一路飞驰。

    “萧璃?”正打算去公主府找她的霍毕看见萧璃脸色难看,跑出了一副六亲不认,不管不顾的姿态,心中担忧,连忙大喊。

    可萧璃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霍毕一跺脚,翻身上马,打马追去。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一直等萧璃跑到了城郊的荒林,这才逐渐慢下来。

    “我说你……”霍毕将将勒住马,便见到萧璃下了马,提剑往树上劈去,用尽全力,却毫无章法。

    “啊————”

    萧璃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尖叫出声。

    霍毕就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剑一剑劈砍,直到树干劈折,枝干尽断,树叶纷飞。

    “够了。”见萧璃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霍毕一把抓住萧璃的手腕,制止道。

    “你放开!”萧璃想要把霍毕甩开,却反被他卸了手中的剑。

    “够了!”霍毕提高声音。

    没了剑,还有拳,萧璃右手握拳,狠狠砸向身前的树干。

    “萧璃!”在萧璃又一次想要砸向树干的时候,霍毕伸手挡在了中间,抓住萧璃的手腕喊道:“你这样做除了伤害自己外还有什么用处?”

    萧璃停了停,她抬头看向霍毕,说:“是啊,没用,什么用都没有!”

    说完,她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兄长友人惨死,母亲受难,忠臣蒙冤……我明知是谁人为之,我明知是何人作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萧璃抬起头,看向霍毕,问:“霍毕,你说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

    “阿璃……”霍毕蹲下,看着萧璃,说不出话。

    “我好想杀了他,霍毕,我真的好想杀了他!”

    看着萧璃仿若充血一般的双眼,一句‘那你为何不反’竟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霍毕就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萧璃也怔住,转过头,看向霍毕。

    反正话已出口,霍毕震惊过后,倒坦然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剑南道军职最高的秦义是你的人,至于我……”霍毕舔舔嘴唇,也可供你驱遣,霍毕在心里说。

    萧璃盯着霍毕,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若你真的要……”霍毕稍稍停顿,略过了那句‘起兵造反’,然后继续道:“也并非没有赢面。”

    萧璃久久地看着霍毕,一直看得霍毕忍不住移开目光,才忽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颓然说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

    原来她竟真的想过起兵,霍毕想。

    现在回想,当初她执意要去南境,未必不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这时,萧璃却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但我没法这样做。”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萧璃自嘲一笑,说:“我永远无法向天下言明他的罪过,反倒是他,对我还有真真切切的‘养育之恩’。”

    “况且同室操戈,最易动摇国之根基,我纵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不能拿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来做豪赌。”

    “若我今日踩着无辜者的血去复仇,那我与范济之流又有何区别,他日九泉之下,就真的无颜去见父亲和兄长了。”

    *

    “主子今日一早便入了宫。”梅期来到裴晏的面前,低声道。

    裴晏抬起头。

    “几个时辰后,主子离宫。”梅期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说:“无事发生。”

    裴晏低头,继续看书。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吗?”梅期问。

    “没有。”裴晏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梅期一愣,连忙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流言会继续愈演愈烈,直到人尽皆知。”裴晏放下书,说:“不论殿下怎样表现,有这道流言横亘于两人之中,陛下都会开始疑心殿下。”

    那人心中不坦荡,定会疑心,有了疑心,就会防备,开始防备,则会疏远。

    “那……那主子该怎么办?”梅期问:“压制流言吗?”

    “不。”裴晏说:“恰恰相反,她会继续推波助澜,加剧流言。”

    *

    公主府,谢娴霏坐在萧璃的身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时人平日里最爱议论的便是旁人家的糟心事。”

    萧璃接过茶杯,安静地看着谢娴霏,等着她继续说。

    “那阿璃可知,他们何时会停止议论这件事?”

    萧璃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半晌,轻笑着回答:“那自然是出现另一桩糟心事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的有些匆忙,明天可能会回来改一下。

    第160章

    裴府, 梅期不解其意,还想再细问,却猛地停住。他的耳朵动了动, 随后脸上露出了些嫌弃的模样。

    这个表情,只有在每一次霍毕不请自来时才会出现。

    果不其然, 下一刻,霍毕推门而入。

    裴晏已经是习惯性地叹气, 他放下笔,淡声说道:“霍将军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一些?霍将军可还记得自己姓霍不姓裴吗?”

    若是往日, 被裴晏这样冷嘲热讽, 霍毕定会与裴晏唇枪舌战一番, 当然,能不能战赢另说。可今日他却没了兴致, 他怏怏不乐地坐下来,未语先叹。

    “霍将军因何而叹?”裴晏问。

    霍毕张了张嘴, 抬头看见梅期还在这里杵着, 便又闭上了嘴。

    “你先出去吧。”裴晏闻弦音而知雅意,吩咐道。

    梅期领命,退出书房, 只是在离开前朝着霍毕翻了个白眼。

    “你这护卫刚才是不是瞪我了?”霍毕瞥见,问。

    “霍将军看错了。”

    不可能!霍毕心想,也不知道这小护卫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从在江南时起就对自己爱答不理, 间或横眉冷对。

    “霍将军有话可以讲了。”裴晏不欲在这上面纠缠, 问。

    霍毕闻言, 又叹了一口气,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叹气, 反倒是提了一个问题。

    “裴晏,你说你裴氏世代只忠君上,做纯臣。那么我问你,不论御座上的人是何等品行能力,你都一概而忠之吗?”

    裴晏去拿公文的动作顿住,他看向霍毕,声音清冷道:“霍将军何出此言?”

    “若主君刚愎自用,德行不修……如此,也值得效忠吗?这样的‘忠’与‘愚’又有何区别?”霍毕追问。

    “自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裴晏轻轻一笑,说:“裴某忠本心,忠明主,忠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霍毕盯着裴晏良久,忽然说:“你那时,究竟为何要离开太子殿下与阿璃?”

    裴晏一僵,以为霍毕已经发现了端倪,刚想要坦白一部分事情,就听见霍毕继续说:“若我是你,绝不会在那种时候离开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晏的脸冷了冷,然后不阴不阳地说:“我自然是比不上霍将军的情深意重。”

    出乎裴晏意料的,霍毕这一次没有跳起来反驳,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定格在了红上面。霍毕挠了挠头,半是赧然半是炫耀地说:“你不知道,我们此次前去江南遇险,她豁出性命救我,我自然是要报答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裴晏:“……”

    裴晏手中还有大把的公务需要处理,此刻看霍毕这兀自开心又烦恼的模样,觉得刺眼,很想开口送客。可谁知霍毕却还没说够,“你不知道,萧璃这个人……”霍毕一脸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的表情,“从前她曾经说过,她仿若是在绝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却因为有太子殿下将她与深渊阻隔,所以从未害怕过。”

    霍毕把萧璃曾与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一直以为,她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于明枪暗箭和刀光剑影中保护了她,如今才发现,其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若是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明白。”裴晏却这样回答,仿佛是在赌气一般。

    “你明白什么?”霍毕不以为然。

    “我明白,太子殿下对于她真正的意义。”裴晏轻叹一声,说道:“这世间多少人,在两相为难之时,都会弃道义,都会违本心,还美其名曰,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霍毕一愣。

    “而太子殿下,以他的言行,他的道义,他的坚持,甚至……他的性命,为殿下画下了一道擦不掉,抹不净的底线,一道要她永生坚守,不可越雷池一步的底线。”

    万事皆有捷径,可走了捷径,总要放弃些东西。尤其殿下,以她的能力,想闹得洪水滔天,叫人永无宁日,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破坏从来容易,守护却最为艰难。

    不说别的,只说眼前人。裴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霍毕,想着,以霍毕如今的情形,怕是殿下说一句要反,他就能带着北境军跟着殿下反了。

    想到这里,裴晏自嘲一笑,自己同霍毕,又有何区别。

    “裴晏。”霍毕忽然说:“其实你是愿意帮阿璃的吧。你既忠于你的天下苍生,就该知道这个天下不能落入萧杰的手中。”

    裴晏不语,算是默认。

    “那现下这情况对阿璃如此不利,难道你就不该想想办法?”霍毕倾身,凑近裴晏,低声说。

    裴晏伸出手指,推开霍毕。

    “如此小事,又何须我做什么,凭白画蛇添足。”裴晏淡淡道。

    殿下早就不是的当年孤立无援的殿下了。

    *

    紫宸殿后面的回廊上,宋公公揉着眉心,鲜少有鲜活表情的他破天荒地露出头疼的神色。

    “公公这是怎么了?”路过的杨蓁见到,有些好笑地问。

    “我从未发现,原来男子哭诉起来竟是这般要命。”宋公公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抱怨道。

    “今日竟又有人来?”杨蓁问。

    “还不止一个!”宋公公说,“这两三个朝廷要员蹲在一起哭,真是见了都要做噩梦。”

    杨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收了笑,很是护短地说:“谁叫他们议论公主殿下,连这般荒唐的谣言都相信……”杨蓁露出了一丝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低声道:“打死活该。”

    宋公公的目光闪了闪,这才跟着说,“很是。”

    这几日来,有个消息,不知哪里传出来的,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是私下议论,说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宠爱萧璃,甚至不顾她女儿之身,对她委以重任,由着她入朝,由着她掌权,由着她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皆是因为长乐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流言配合着前些日子那个陛下心系前皇后林昭的流言一同看,竟显得很有真实性。

    自古以来这些绿人或是被绿之类的风流韵事都最引人津津乐道,众人这时都忘了荣景帝怎么责打萧璃,也忘了他怎么放逐萧璃,只记得萧璃的荣宠和嚣张,越是想,越是把消息信了个七八成。

    这还不算,有那身份高的,出去寻欢作乐之际,竟还与友人议论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边厢议论地颇为兴起,却不防被同去平康坊寻欢作乐的萧璃听个正着。这暴脾气的长乐公主自然是当场雷霆震怒,抓着那些纨绔子弟暴打了一顿,毫不留情,让那些人一个个竖着出府,横着回家。

    这些个纨绔子弟,之所以能被养成这般纨绔的性子,哪个在家里不是宝贝疙瘩一样地宠着爱着的?家里的老夫人老爷子见到宝贝孙子或是被打的头破血流,或是被打的门牙全掉,哪能不哭天抹泪。

    这回萧璃下手太重,也不用等御史台参她,朝臣们直接被家里的爹娘踢出来告状了。于是便有了这几日紫宸殿的吵吵嚷嚷,凄凄惨惨,没个消停。

    “公公要回紫宸殿了?”杨蓁见宋公公起身整理拂尘,问。

    “我借着换茶出来透口气,总不能耽搁太久。”宋公公眨眨眼,便转身走了。

    杨蓁站在原地,看着宋公公的背影,眸色渐深,半晌,她忽然笑出声来。

    不愧是阿璃,以一条更为荒诞的流言盖过之前的流言,不,不是盖过,杨蓁摇摇头。是以一个相似的流言与之前的流言两相融合,结为一体。

    把一个极为容易证明真伪的不实流言融进之前的真话当中,而当这个不实的消息被推翻时,自然也顺带着把那个与假话难解难分的真话推翻了。

    至于要如何推翻这个不实的流言……

    “什么?是何人如此恶毒,竟这般诋毁皇帝陛下!”某个世家府上,与娘亲一同做客的王绣鸢倒吸一口气,以手掩嘴,震惊地说。

    “阿鸢与公主殿下那般要好,可知什么内情,此事当真不实?”有些小娘子好奇问道。

    “那是自然!”王绣鸢说:“公主殿下说过她与先帝生得极像!”说到这里,王绣鸢微微压低声音,双目泛着精光,说:“你们难道不曾听过,先帝极为俊美,据说……面若好女。”事关美男子,大家都听得极为认真。

    贵女们想起萧璃的容貌,再顺着那容貌想象一个男子的样子……不由得都红了脸。

    “我阿娘说过,先帝可是长安,不,大周第一美男子,无人可与争锋的。”王绣鸢继续说。

    “噫——”众位小娘子纷纷发出叹息之声,可惜生不逢时,未见过先帝风姿!只能下次多看公主殿下几眼聊以慰藉了。

    “咳咳。”另一边桌案上,王夫人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在心中暗骂这女儿简直就是生来讨债的,还是该尽早让她嫁人,好叫她祸害旁人家去。

    旁边几个听到了小娘子们谈话的夫人也都纷纷掩嘴而笑,彼此对视间,都顺着王绣鸢的话回忆起了先帝的模样。毕竟那时候在场的诸位夫人还都是少女,谁没暗暗憧憬过先帝?回想起来,除了双眼,长乐公主的五官确实极似先帝,精致绝伦,绝没半分荣景帝的粗犷模样。

    有几个朝廷重臣的夫人笑过之后却又暗暗思索起来,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传出这样的流言,这般抹黑皇帝陛下与公主殿下,又是想,达成什么目的呢?

    作者有话说:

    裴晏:霍毕又来刺激我()

    裴晏:今日在霍毕这里受的气,来日都要从殿下那里找回来

    萧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

    正文完结我确实有打算写璃爹没死的世界线番外~!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还是要好好完结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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