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练剑，为的就是今天能有机会和其他弟子们比试几场。
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是个身负仇恨之人。
谢寄凡盯着自己足尖前的小纸包，嗓音略微嘶哑，他问：“仙君是这般强大之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凡物所害？”
那声音再次不屑地响起，在空无一人的竹林中显得格外尖利：“颜如昭早有灵力反噬迹象，此时又和魔物缠斗一番，这是她近千年来最脆弱的时刻。”
“你只需将醉仙散下到茶水中，这药无色无味，又是由你奉上，她不会起疑。”
她不会起疑。
谢寄凡听到这句话，心尖仿佛颤了一下。
他知道，那声音的意思是说，此事的成功率很大。可如今谢寄凡心中想的却是，颜如昭这样信任他，他却……
“你还在等什么？”那声音催促道，“待她回来，奉上茶水，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来玉罗门，不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吗？”
谢寄凡声音很低，“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为什么对仙君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清楚？”
他感知不到那个声音的存在，只能缓缓将头仰起，望着黑漆漆的天幕——
“你究竟是人，是仙，还是魔？”
那声音呵呵一笑：“这很重要吗？”
“你不要忘了，你的第一缕灵力是谁给你的。”
话音一落，谢寄凡眼前画面天旋地转，一瞬间，他又置身于梦中那个血腥十足的地方，漫天的鲜血覆盖了他，衣衫染血的仙君持着剑，寒光毕露。
这一次，剑尖对准了他的胸膛。她眼中毫无感情，飞扬的发丝像灼烧的烈焰，直接将他一剑穿心——
“唔！”谢寄凡捂着胸口，半跪在地。
眼前又恢复了原来的景象，竹林仍然幽静，就在不久前的傍晚时分，仙君从竹林中出来，言笑晏晏地说要去看他的比试。
可她的确是他的仇人。
这一点无法改变。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谢寄凡沉默着，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似在叹息：“你的祖辈若是知道，他们费尽心机才托生到四千年后的后代竟如此优柔寡断——”
“我知道了。”谢寄凡打断他。
手指颤抖着，他捡起了地上的纸包。
-
颜如昭疲惫地和一群仙长们开着会，她刚刚安抚了停云，小姑娘第一个发现灵脉处的不对劲，还未来得及和掌门传信便被噬灵魔的魔气侵体。
剑灵的身躯至纯至善，很容易被魔气影响。
岑溪此刻也有些心神不定，担忧着内室的停云。
玉罗门此时只有一位长老在场，玄明、断月和鸿蒙都在外面安抚弟子，维护秩序。室内一室寂静，大家都有所担忧，但无人敢开口。
妖皇在此时匆忙赶来，一进门便拉住颜如昭的手臂，急问：“有没有受伤？抱歉，是我没能及时到场……”
“我没事。”颜如昭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燕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从袖口拿出一颗丹药递给她，“不管如何，先把这枚益气丹吃了。”
颜如昭倒没有拒绝，接过咽下。
妖皇来了，这一片死寂的氛围终于有些许缓解。燕苍拧着眉，沉声道：“魔界如此胆大包天，绝不能姑息！我明日便会命妖界将士前往魔界镇守，谁愿一同去？”
虽然大家都知道，妖皇是因为此事发生在颜如昭的玉罗门，所以才这样重视。但他率先担起责任，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做缩头乌龟，于是纷纷响应。
岑溪也表示，他会派门内仙长一同前往魔界。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众人走后，燕苍本想送颜如昭回登仙殿，却被她淡淡拒绝。她留了下来，殿内再次只剩下她和岑溪。
颜如昭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阿溪，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如今五千多岁，那么，你可还记得四千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有些模糊，不过大致还是记得的。”岑溪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最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颜如昭神情看上去有些迷茫。刚刚众仙都在时，她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心里藏了事。
“我以前并没有将多年前的回忆放在心上，毕竟过去很久了。可是，我最近却发现，我对于自己曾是凡人的那段记忆格外陌生。”
上次她在晚宴上看谢寄凡吃点心，那些本该是人间最常见的食物，可她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从前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凡人寿命短暂，十几二十年和几千年想必，犹如蚍蜉入海。
可是今天……
颜如昭轻声同岑溪说：“刚刚的那个噬灵魔，它好像认识我。它说……要报复我曾施加给它的屈辱。”
“什么？”岑溪震惊，“怎么可能？它难道是你三千年前斩杀过的魔物复生吗？”
颜如昭摇摇头，“不，我对于魔物向来斩草除根，连转世都不可能。”
“所以我在想，”她沉吟道，“那东西也许是我在创立玉罗门前，亦或是，我还是个凡人修者时杀过的东西。”
“可是，我完全记不清楚了，那些回忆全都是乱的。”
颜如昭有些懊恼。
这个魔物看样子是冲她来的，它能复生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若她能记起那东西是什么来头还好办，但问题是，她根本想不起来。
“你不必忧心。”岑溪安抚她，“等我们派兵去魔界镇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颜如昭捏了捏眉心，还是准备回登仙殿休息。
刚刚杀死那只噬灵魔其实没费多大的功夫，真正让她损耗严重的，其实是远在芙蓉仙山上的阵法。颜如昭可以感应到，那阵法消耗的灵力越来越多，而它也越来越完善。
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等她与芙蓉仙山彻底融合后，无论是哪路神魔，都没法再挡她的路。
回到登仙殿时，颜如昭没想到谢寄凡还没休息。
少年静坐在座椅上，身旁放着倒好的仙茶，散出袅袅雾气。
他神色有些迟缓，看见颜如昭时，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差点把自己绊倒。
“小心些。”颜如昭扶住他，看了眼案几上的茶水，笑道：“我这徒儿还真是懂事，知道奉茶等我回来。”
她伸手就要拿桌上的茶杯，谢寄凡却伸手“啪”地一下将杯子掀翻。
澄清的茶水泼出，消散在空气中。
“师尊，”他眼角有些红，像是哭过一般，“茶凉了，我再给您添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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