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洪州, 刺史府

    “为什么?”范烨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开口:“父亲不是想让我尚公主吗?”

    “就靠你?能娶到萧璃吗?”范烟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脸上一闪而过嘲讽的神色。

    想到萧璃对他说的那些话,范烨避开了姐姐的目光。

    “阿烨。”范烟坐下, 慢条斯理地说:“能娶到的公主,才是对我范家有利的公主。若是娶不到, 除掉也没什么。”

    ‘除掉’一词,说得轻描淡写, 波澜不惊。范烨难以相信这是从向来温柔婉约的阿姐嘴里说出的话。

    “阿姐,你说的可是我们大周唯一的公主!”

    “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范烟浅笑, “这一点小弟倒是一直比你看得清楚。”

    “可那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 陛下宠她是碍于名声,因着他的位子是从永淳帝手中接过来的。萧璃若是死在了南境剿匪战事当中, 世人也会觉得是她作死了自己。陛下虽会‘震怒’,但只会问责南境将领。到时秦义被撤, 你打着为公主殿下报仇名义, 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剑南的兵权,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印象。范氏继续于圣前固宠,你又不用娶一个心不在你这里的女子……”

    范烟抬眸, 眼中带着平静的笑意,“你说,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很多好处?”

    范烨浑身发冷。

    “夫人, 药煎好了。”门口婢女轻声禀报。

    范烟瞥一眼婢女手中的药碗, 接过药碗, 摆摆手让婢女退下。

    “罢了, 你也不必那副神情。”范烟看着手中散发着苦意的药, 神色恹恹道:“萧璃的功夫比她表现出来的高,机弩都没能杀了她。”

    “可她受伤了,阿姐,她的手臂险些废掉了!”

    “范烨,你这么在意她,可她在乎你吗?”

    见范烨绷着脸不说话,范烟告诫道:“阿烨,父亲只是想让你娶她,可不是让你倾心于她的。”

    “我知道,但是她并不想嫁给我。”范烨木着脸回答。

    “是啊……”范烟手指轻捻,思索着:“这个萧璃在南境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和心计,可比她在长安时高出太多了。”

    “大明宫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傻的。”范烨不以为意。

    萧璃本就聪慧,说她在长安时不显,但在长安时谁给过她表现的机会?如今回头看,她就连坚持送令羽回南诏之事也是对的,只是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囿于情爱罢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范烟摆摆手,意兴阑珊,然后抬手将药一饮而尽。

    “阿姐,你身子不适吗?”范烨见范烟苦得脸皱了起来,不由问道。

    听见弟弟的关心,范烟笑笑,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以防万一罢了。”

    原来只是补身子的药。范烨点点头,不再担心。

    “大小姐,有消息了。”一名身着低调布衣的侍卫出现在门口。

    见到侍卫,范烟眉目一凝,道:“进来。”

    “大小姐,张彪在几处联络点给我们留下了讯号。”侍卫先是对范烨点头示意,然后对范烟道。

    听到张彪的名字,范烨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

    “能抓到他吗?”范烟问。

    侍卫摇头,“他很谨慎,对江南一带也很熟悉,我们设法埋伏了几天,每每刚找到痕迹却又会马上失去他的踪影。”

    “萧璃的人也还在搜捕他吗?”

    “是,那边的人同样跟得很紧,只是对江南不如张彪一般熟悉,故而暂时没有捉到他。”侍卫又说:“这几日船帮也陆续派了人追查张彪下落,但因为虔州水患一事,大部分人被燕必行调离,所以追查张彪的船帮人并不算多。”

    范烟捻着手指,目光放空,好半晌之后才道:“在张彪留下讯号的地方给他放置足够的金银细软,路引文书。”

    侍卫愣了愣,然后低头道,“是,大小姐。”见范烟没有别的安排,侍卫犹豫了一下,问:“可要我等日夜埋伏于周围?”

    “不必。”范烟道:“不要自作聪明,将所有人都撤下去,只留下足够物资,可以让他去大周任何角落隐姓埋名了此余生即可。”

    “是。”

    “阿姐,”侍卫离开,范烨皱着眉头,不解问道:“既然要灭口,又为何要给他准备金银细软路引文书?”徐都尉尚在追踪,虽然徐都尉他们对江南不算熟悉,可萧璃派出去的都是追踪的好手,阿姐就不怕张彪真的被萧璃他们抓住吗?

    范烟饮了一口茶,冲散了口中残余的苦味,这才淡笑着开口:“阿烨你说,一个当过匪寨大当家,追求呼风唤雨荣华富贵的男人,会不会愿意随意寻个去处,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

    萧璃带着书叁,随燕必行一路往东到船帮总舵一带调查运送筑材之事。霍毕和令狐翡则跟着裴晏前往虔州,帮忙赈灾。

    到了虔州几日之后,霍毕才发现那日裴晏在吉州与他们相见,仿佛还特意打理了一下自己。自跟着裴晏来了虔州,他就没见裴晏休息过,更遑论梳洗更衣。

    这几日虔州仍然雨落不停,他不是亲自去坝上监工,就是在府衙毫无停歇地给人布置任务,事无巨细,之后还要亲自去各处查看一番。

    “这许多事情,都需要你一个堂堂钦使亲自过目吗?”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吗?

    亲眼见到裴晏是如何不眠不休以后,霍毕忍不住问。

    此时裴晏刚刚又灌下一杯浓茶,拿起虔州附近一个小县县令的奏报阅读,他用力按了按额角,说:“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我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将政令吩咐下去即可。”

    霍毕想起来了,虔州一带的官员实则是不可信的,若非如此,裴晏也不用这样事必躬亲,比诸葛亮操的心还多。“可这都已是洪水泛滥,哀鸿遍野之时了,有你在这里看着,他们还敢玩阳奉阴违那一套吗?”

    “又有什么不敢?”裴晏清俊的面容浮出了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说:“越是此时才越要当心,否则好好的政令,到下面就会被人变成杀人刀了。”

    *

    长安,皇城

    又是大朝会,有细心的朝臣发现今日谢尚书步履轻快,不再是前几日如丧考妣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好事。果然,朝会上,谢尚书早早手持笏板出列,参虔州别驾欺上瞒下,贪腐无度,以次充好,以至虔州溃坝,百姓受难。

    此话一出,朝臣哗然。显国公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理了理衣袖,出列问道:“谢尚书,这虔州修筑堤坝,工部的人是全程跟随,虔州别驾又是如何以次充好的?”

    面对刑部尚书的咄咄逼问,谢尚书并无任何慌态。他自袖中拿出一纸奏折呈给荣景帝,道:“陛下,此为工部匠人所查详情。堤坝外部所用堆石俱是合格的,可内墙与内部堆石却均是次品。工部之人虽然全程跟随,可工事庞大,工部匠人主责为监督工事技法与进程,至于筑材运输,实无法面面俱到。”

    荣景帝打开奏折,里面记录了虔州上下官员是如何瞒过工部,偷换材料的。其内容详尽,不似作伪。这时,下面的谢尚书再次开口:“陛下,臣派往虔州的工部员外郎与匠人已然返京,若陛下和诸位大人心有疑虑,自可以召他们二人前来详细问询。”

    闻言,显国公闭了闭眼。

    虔州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

    洪州,刺史府

    “虔州别驾那个废物!被查到了这么重要的事,他怎能毫无觉察?!废物!废物!”赵念来来回回地走着,恨恨说道。

    范烟亦是蹙眉不语,想不通为何虔州的匠人和工部员外郎能那么快回到长安。她的人确实曾回禀未能寻到工部员外郎,她当时以为那员外郎见形势不对,自己躲起来了。

    而且,她早就已经知会过几处关卡守卫,他们不可能随意放人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快到他们毫无准备!

    “夫人,你的人怎么还未除掉虔州别驾?”发泄够了,赵念回过神来责问范烟。

    “这些日子虔州别驾一直在裴晏那边,身边来往的人太多,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且裴晏的护卫和那些羽林军如今都在虔州,他们找不到机会。

    “现在看来,虔州别驾是不得不除了。”如今来扣押虔州别驾的人还在路上,他们先一步收到显国公的传书,这才能争取到一点点先机。

    赵念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尽快除掉虔州别驾!”

    “夫君稍安勿躁。”范烟理了理思绪,说:“若不能一击必杀……现在反倒不好轻易动手。”

    “你说什么?不好动手?”赵念难以置信地反问:“那什么时候才好动手?等他被长安来的人拿下的时候?等他供出我的时候?!”

    范烟被赵念嚷得头痛,尽力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出手,若是失败……”

    “行,你不愿出手,我来!”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夫君!”范烟想喊住赵念,可他却理都未里。

    “真是……蠢货。”

    范烟站在原地,低声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手欠搜索了一下巴塔哥尼亚高原,啊啊啊也太漂亮了,真的对那种带着苍茫的壮丽没有抵抗之力。开下一本的时候(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存好稿再开呜呜呜,这样去哪都木有压力,也不用在机场生死时速。

    *

    明天继续更~

    第102章

    洪州, 刺史府

    已是三更天,范烟仍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书房里对着桌上跳动的灯火沉思。片刻后, 她拿起笔,在面前宣纸上写下‘裴晏’, ‘章临’,还有‘工部’几字。范烟的目光落在章临的名字上久久未动, 好半晌之后,她才拿起油灯, 走到了书房书架的最后一排, 抽出了挂着章临名牌的一卷案卷。

    回到书案前, 范烟打开案卷,从两年前章临上任起, 一点一点仔细查看他这两年来的所有记录。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案牍被翻动的声音和油灯发出的噼啪声。油灯逐渐燃尽, 外面天色亦渐明。

    书房内, 范烟合上案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原以为不过是个蝼蚁……倒是我们小看了你。”

    范烟睁开眼,抬手敲了敲桌案。

    “大小姐。”一个布衣侍卫出现在门口。

    “萧璃和霍毕等人如今在何处?”

    “回大小姐的话, 霍毕留在贡水一带,似乎是在帮忙赈灾。至于萧璃,据说是与燕必行一起,继续往东搜捕张彪去了。”

    “哦?她跟徐都尉他们汇合了?”范烟直起身子, 问。

    “并未曾, 萧璃似乎认为张彪已然逃远, 故而去了更东面。”

    “仍在江南地界?”

    “是。”

    范烟不语, 又在纸上写下‘萧’‘燕’两字, 半晌,浅笑出声:“公主殿下,你找遍借口也要留在江南,究竟真的是因为忧国忧民,还是嗅到了腥味,要帮萧煦撕咬下我们一块肉来?”

    侍卫低着头,仿佛全没有听见范烟的自言自语,这时,范烟又说:“把阿烨叫来。”

    “是。”

    “还有,将机弩取来。”

    “……是。”

    *

    连轴转了好多个日夜,虔州别驾终于得了裴晏的允许,得以回府稍稍休息一下。虔州别驾甚至怀疑自己身上已经有了馊味,只因着他已身在鲍室,这才闻不出来。

    刚修完不久的堤坝坍塌,裴晏又亲临此地,虔州别驾心里明白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了。这几日虽然忙,但他也察觉到有几个工部的匠人失去了踪影,想来已经被灭了口。虔州别驾虽然心惊胆战,但这心惊胆战之下也有安心。毕竟死的若不是他们,可就是自己了。

    虔州别驾心里也明白,有这码子事,他贬官谪迁想来是逃不过,好在银钱已经到手,即便是被贬去伊州那种地方,家眷也不会跟着他受苦。再者说,只要他咬紧了牙关,赵念也不会不保他。

    就这般,虔州别驾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家里走去。

    忽然,耳后传来金属撞击之声!虔州别驾回头,见身后地上有两枚飞镖落地,在月色下闪着寒光。他不通武艺,但也能看出此情此景,应当是一枚镖将另一枚打落在地。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有飞镖打向他?!

    一击未中,埋伏在暗处的杀手眯了眯眼,从暗处现身,拔剑向虔州别驾刺来!

    “咣——”

    这一击再一次被拦下,那杀手后退了几步才再次站住。

    虔州别驾定神看去,见挡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裴晏身边的一个羽郎将。

    “大人说得没错,果然近日会有人来灭这狗官的口。”那名羽郎将声带笑意说道。

    这时,另一个羽郎将从虔州别驾身后出现,皱了皱眉,说:“专心对敌,大人说了,务必要保下此人做审问之用。”

    虔州别驾: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给点面子,别当面喊我狗官?

    那杀手功夫颇高,两个羽郎将同时攻去,才勉强与杀手战个不相上下。虔州别驾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想不通那人为何要派人来杀他。

    两名羽郎将和杀手越战越远,眼看着街道上又只剩下虔州别驾自己。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一片漆黑,冷风凄凄,叫人害怕。

    他心中觉得不安,而就在这时,数不清的飞镖自他四面八方而来。飞镖封住了所有去路,让虔州别驾躲无可躲!

    吾命休矣!

    “当——当当当——”

    黑暗中,一个身着沙青武袍的身影出现,剑光一闪,眨眼间,飞镖尽数落地。来人武功之高,竟是一招之内将杀机尽数除去,且把虔州别驾护地滴水不漏。

    青袍武者落在虔州别驾身前,回头看了一眼别驾,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然后才道:“啧,又被裴晏料中,今日若不是本将军来,这狗官该是死定了。”

    虔州别驾: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给点儿面子,别当面喊我狗官?

    杀机过去,虔州别驾浑身僵住的血液仿佛这才再次动了,他膝盖一软,当即跪地,抖着声音说:“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尊姓大名,我定……”

    霍毕低头看着虔州别驾,满眼的嫌弃。想他阿爹当年逼他学武时,告诉他学好了武艺就可如话本里写的一样,英雄救美。但他美没救到,竟然被裴晏派来救这么个狗官。霍毕真是满心的不乐意。不过话说回来,萧璃习武天赋甚至高于他,两年过去,功夫早已同他不相上下,等闲人根本伤不到她,估计也用不到他来救。

    哎?不对。他是要英雄救美,才不想救萧璃那猛虎修罗。

    霍毕一出手,隐在暗处的杀手就知道这是他们敌不过之人。打了个暗号之后,相继褪去。之前那与两个羽郎将对战的杀手也不再继续调虎离山,寻了个机会也跑了。

    转瞬间,这里就只剩下胡思乱想着的霍毕,仍然瑟瑟发抖的虔州别驾,才转回的两名羽郎将,还有……缓步慢行而来的,裴晏。

    虔州别驾跪在霍毕身边擦着汗,发着抖,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视线中出现了竹色的袍角,他抬头看去,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裴晏,他低头看着自己,目光平静无波,不悲不喜,在这清冷的月光下,竟然给虔州别驾带来了一丝宁静。

    “今日来杀你之人为谁所派,别驾应当比本官更清楚吧。”裴晏淡声开口。

    虔州别驾抖了抖唇,却未作声。

    “别驾应当知道,今日你被我们所救,不论是否背叛,在那边看来,别驾都是背叛了。”裴晏声音轻缓,可在虔州别驾听来,却如恶鬼低语,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裴……裴大人!”虔州别驾萎顿在地,心防彻底破碎。

    *

    长安,大明宫

    杨蓁正看着这月采办的账目,等下还需要去与陈公公核对一下各地的贡品。

    “阿蓁姐姐?”清润却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杨蓁抬头望去,见萧然正站在门口对自己笑着。

    “四殿下安。”

    “都说了阿蓁姐姐不用这么客气。”见杨蓁看见了自己,萧然这才走了进来。

    “礼不可废。”杨蓁摇头,可神色却温和了很多,问:“四殿下来找我何事?”

    “来谢谢阿蓁姐姐。”萧然又是一笑,说:“此次的画墨与画笔我用着顺手极了,所以特来感谢!”

    往日里宫人往他这里送笔墨纸砚,只知道捡好的贵的或是地方贡品送来,可贵的又未见得是合适的。有一次萧然碰见杨蓁时便稍稍抱怨了一句,没想杨蓁竟然记在了心上,那之后送来的笔墨颜料都极合他心意。

    “此为我分内之事。”

    萧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总归是劳阿蓁姐姐费心了。”

    “父亲对作画颜料笔墨亦是极为在意,我在家时没少听他抱怨。”杨蓁好笑道,然后又问:“四殿下这次画了什么?”

    说到这个,萧然的脸就垮了下来,抱怨道:“我这些日子闲极无聊,又画了一张阿姐打马球时的模样。阿姐何时才能回来,她再不回来,我都画无可画了。”

    大明宫内的景致他都画尽了,阿姐的模样也已经快画尽了,他当真是没什么可画的了。

    听见萧然说又画了萧璃,杨蓁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说:“四殿下又画了阿璃?改日可否让我一观?”

    萧然见有人愿意看他的画,当即开心说好。

    “说起来,马上就是父皇的生辰了,父皇也该召阿姐回来了吧?哦,还有二皇兄。”

    杨蓁点头。

    如今距萧璃离开长安已近两年,南诏无任何动兵之相,又临近荣景帝整寿,周边各国均会遣使团来长安,不论如何,都该让萧璃回来了。

    *

    洪州,刺史府

    “阿姐,你叫我?”清晨,范烨还未练武便被范烟遣人叫来了书房。

    范烟抬头,眼中可见倦色。未及她开口,有侍卫身带露水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小姐,张彪出现了!”那侍卫单膝跪地,回禀道:“他想要见大小姐,说有大小姐感兴趣之事禀报!”

    范烨愣住,没想到张彪竟然真的敢现身!

    范烟却毫不意外,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将他带来吧,记得,途中务必周道照顾着。”

    “是,大小姐!”侍卫领命而去。

    见范烨还在愣着,范烟笑了笑,慢声细气道:“阿烨你记着,只要饵钩够香,不论是蝴蝶蜜蜂,亦或是蚊蝇蛆虫,都会咬钩的。”

    “是人皆有弱点,只要你掐住了痛楚,捏住了弱点,便可任你予取予求。任你是关门打狗,或是瓮中捉鳖,随你心意。”

    “男人如是。”

    “女人如是。”

    “萧璃,亦如是。”

    范烨抬眸,向范烟看去。见范烟眉眼温柔,仿佛可以包容他所有的懦弱和不堪,又仿佛洞彻了他心底所有不可言说的念头。

    “阿弟想要萧璃,也不是只有叫她倾心于你这一个办法。”

    “没关系,阿姐会帮你。不过这之前,你要先帮阿姐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把范烟塑造成一个无脑恶毒女配,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物啊啊啊啊

    *

    站在范烟的立场上来看,她的决定其实都是对的,跟她比范烨就有些恋爱脑,赵念根本就是个白给的货。烟姐一拖二,太难。

    *

    烟崽,阿妈爱你,会给你一个盛如烟火的退场!

    *

    第103章

    张彪藏身的地方离洪州并不算远, 自晨间侍卫通报过后,不到半日张彪便与其他侍卫抵达了洪州刺史府,来到了范烟的面前。

    范烟让范烨隐在了屏风之后, 独自见了张彪。

    张彪本身武功不弱,不然也不可能抓住时机从萧璃与燕必行手中逃出来, 还能在南境兵的搜查下躲了这么些时日。

    逃亡了这么些时日,张彪倒是没有变得憔悴瘦削, 只是狠戾的神情中藏着很深的惊恐,就连外间婢女走动时发出的声音都能让他猛然回头去看。

    想来这些日子张彪确实被萧璃的人逼得紧, 范烟纤细的手指轻轻转着手中茶杯, 如此想到。

    逼得好, 若非他们逼得紧,张彪也不会走投无路, 一抓住一点点希望,就栽到她这里。

    想到此处, 范烟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温婉娇柔。

    张彪将范烟的温婉模样收于眼底,心底时隐时现的不安逐渐褪去。既然如今在江南主事的范家人是个女人,那说不定他能讨得更多好处。女人嘛, 总是心慈手软一些。

    打定了主意,张彪率先开口道:“范世子这两年可很是意气风发啊,也不知寨中有多少兄弟死于他手。”

    范烟闻言,眼中并无愠色, 抬眼朝张彪看去, 目光柔柔, “张寨主既知阿弟在剿匪, 又为何会来此处见我?就不怕我在此处设下陷阱, 捉你归案?”

    “哈哈,大小姐若是想要捉拿我,又怎么会命人给我准备那般齐全的路引文书?有了那些路引,天涯海角皆可去。可惜了,若是张某早知道大小姐心意,我早就来见大小姐了。”

    张彪语气轻亵,尤其那‘心意’一词,说的仿佛他跟范烟有什么苟且似的,让屏风后的范烨呼吸一滞,继而怒气上涌。

    范烟却仿佛全没听出张彪的无礼,甚至伸出手,给自己和张彪各斟了一杯茶。纤纤素手执着茶柄,莹白与漆黑的铸铁茶壶对比鲜明,令许久未近女色的张彪见了,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以阿弟的功夫,想来是伤不到寨主分毫的。”张彪未动茶水,范烟也不以为忤,率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茶水沾在朱唇上,盈盈水光,如一颗新鲜的樱桃,引人想去吃。

    张彪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口渴,见范烟已经将一杯茶饮尽,于是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烟浅浅一笑。

    放下茶杯,张彪说道:“我明白,范世子未必想剿匪,可拗不过萧璃那母老虎。那女人好好的公主不做,也不知非要在南境搅和什么。”

    说起萧璃,张彪就不免想起被萧璃踩在脚下,以剑相逼的情景,双眼气得涨红。

    如此想着,张彪又不免将萧璃与眼前女子相比较。

    在他看来,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是萧璃成日里舞刀弄剑,混迹在男人堆里,早失了做为女子的本分,单单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眼前之人。

    想到这里,张彪奉承了一句:“那萧璃张牙舞爪,是全然及不上大小姐的。”

    屏风后面的范烨听张彪以这样轻慢的语气评说自己姐姐和心上人,气得想要活剐了他。

    范烟听见张彪为了她而贬低萧璃,并未露出什么得色,只道:“少年意气,仗剑天涯,若我有习武的根骨,也是很想尝试一番的。”

    “可别。”张彪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他往后一靠,说:“如大小姐这般,才是男子最欣赏的。”

    范烟又笑了,她垂下眼帘,好像被夸得心花怒放一样,又给张彪倒了一杯茶。

    见张彪一边瞄着她,一边将茶饮尽,范烟似是不经意地问:“萧璃为了寨主,甚至不惜追到江南道来,想来是未能从寨主这里得到想要的,可对?”

    张彪不由自主抚上那夜被萧璃捏碎的手腕,时至今日,这只手腕仍未痊愈,每日都在隐隐作痛,他眼睛眯了眯,道:“她如今知晓了那些被拐的女子皆被卖去了岭南的军营矿场……”

    范烟盯住张彪,神色凝重。

    “……但她并不知是哪些军营。”张彪接着说。

    范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两人的对话让屏风后的范烨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捏住另一只手,猛然发现他此刻手心冰凉。

    “全赖寨主口风紧了。”范烟称赞。

    “只是这生意没个三五年怕是缓不过来了。”张彪道。

    “为何?”

    “这两年死在萧璃手下的山匪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从剑南到岭南,没一个寨子挡得住她,运人的链子被她砍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人手,被她杀了还算好的,那些被活捉的匪首,千刀万剐,处以极刑,无一例外。好些孬种早就被吓破了胆,连拐子都不敢沾手这生意,就怕被推到菜市□□剐了。”

    范烟眉头一拧,喃喃道:“倒是让她在南境收买了民心。”

    “这生意断了,大小姐好似并不在意?”张彪探究问道。

    “些许稳定军心的手段罢了。”范烟垂眸,道:“没了这个,还可以用别的。”

    拐卖良家女子为军妓暗娼,竟能被这位范大小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张彪眯了眯眼,身子有些发僵,然后转而说起自己的打算。

    “大小姐,我张彪这些年也为国公爷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想求个去处,不算过分吧?”

    “自然,张寨主劳苦功高,我们本就该安置妥当。”范烟点头。

    呵呵,这是自然。张彪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范家这么多阴私,量他们也不敢跟他撕破脸。

    显然,疲于奔命的张彪尚未得知二当家是何下场。

    “国公爷家大业大,想来在洛阳给我置千亩良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不想折腾了,江南道有燕必行在,他留不得,索性去洛阳当个富家翁,守着良田看牡丹,总比镇日打打杀杀的强。

    “千亩良田?”范烟吃惊地笑了出来。

    “怎么?范大小姐觉得不行?”张彪问:“大小姐可别忘了,我都为国公爷做过什么。”

    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富贵之地,想想日后的日子,张彪觉得心中火热,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谁知范烟却笑得更开心了,她抚了抚裙角,站起身,道:“区区一介山匪,梦倒是做得甚美。”

    “你……!”见范烟突然变脸,张彪不解,她当真不怕他把知道的都告诉萧璃?!张彪的呼吸愈发急促,他这才察觉不对,鼻下一热,他伸手摸去——

    满手鲜血。

    “你!”张彪猛地站起来,但头脑立刻发昏,复又坐了回去。

    他捂着胸口,看着眼前的茶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茶不对。

    “你可知……”他才要开口,立刻便有大量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他舌根也开始发硬,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范烟撩起裙角,小心的绕过张彪,不让自己沾染到一丝血迹,来到门口。

    “大小姐,有何吩咐?”门口侍卫问。

    “处理了吧。”范烟的声音依旧温柔婉约,叫人听了心中酥软。

    “是!”

    此时,张彪已经倒在了地上,七窍都在流血。

    毒入肺腑,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侍卫走过来,看着一息尚存的张彪,见他咧着嘴,竟然好像在笑。

    张彪确实在笑。

    他刚刚好像并没有跟这位范大小姐说过,萧璃已经察觉了他们私炼钢铁的矿场!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可就要被萧璃摸到了。只要找到那个矿场,只要找到那个矿场,显国公通敌卖国,诬陷忠良的事,将大!白!天!下!

    呵呵,呵呵,只要找到那个矿场……

    ……

    书房外,范烟慢步走到先一步出来的范烨身边。

    “这是怎么了?”范烟见范烨双拳紧握,双眼通红,微微颤抖,奇怪问道。

    “怎么了?”范烨难以置信,道:“阿姐你还问我怎么了?那些女子,竟是被你……”

    “是为范氏。”范烟纠正道。

    范烨说不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我让你在屏风后听着,是叫你学习,而非是让你反过来指责阿姐的。”

    “学什么?”范烨惨笑,问:“学你心狠手辣,杀人灭口?”

    “啪!”

    范烨的脸偏到一旁。

    “你是被萧璃带坏了脑子,还是剿匪剿上了头?”

    “阿姐!你可知那些被拐的女子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

    “区区庶民草芥,何须你费心若此?”

    “区区草芥……”范烨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苍凉绝望。

    他怎能不绝望啊,他所救的,原来正是被他家人害的,纠其缘由,却只是为了‘稳定军心’。

    他范烨这两年所作所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阿烨,我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所以,就可以随意置旁人于生死不如的境地中吗?!”

    “范烨!”范烟抬高了声音,她一贯温柔的面庞上染上一丝狠意,“这世道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今日我不够狠,焉知他日沦落于那般境地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小弟?!”

    说到这里,范烟的语气柔了些,“说到底,是她们自己不够强罢了,怨不得旁人,这世道,谁人又不吃人呢。”

    范烨惨笑一声,不愿再跟范烟理论,转头欲走。

    “范烨,站住!”

    范烨站住了,却不是因为范烟,而是因他有话忘了说。

    “阿姐,这道理我不认同。”看着侍卫拿来的机弩,他道:“你让我做的事,我也不会去做。”

    说完,抬步欲走。

    “范烨!”范烟厉声道:“你若不做,不仅你姐夫会死,我会死,甚至会牵扯到远在长安的父亲!你想清楚,没了显国公府,你什么也不是!”

    “没了显国公府,没了世子的身份,你拿什么尚公主娶萧璃,你拿什么跟军功赫赫的霍毕相争?!”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虔州府衙

    “带下去吧。”连夜审问了虔州别驾, 晨光熹微时,裴晏吩咐道。

    “是。”

    “看守轮换皆不可懈怠,食水都要提前测过。”

    “是。”侍卫领命。

    “去吧。”

    霍毕歪在一边, 看着裴晏一项一项地叮嘱吩咐,简直为保住虔州别驾的命操碎了心。

    因为帮了忙出了力, 所以裴晏审问虔州别驾的时候,霍毕美其名曰要保护裴晏, 硬是赖在了府衙听他审人。裴晏瞥他一眼,默许了。

    这一夜看下来, 霍毕就一个想法:这些玩心眼儿的人, 心是真的脏。

    裴晏, 王放,萧璃还有军师, 全都是一路子的人。

    也不全然这样,霍毕又在心里反驳自己。

    军师在北境危难时来投, 为他出谋划策, 乃忠义之士。萧璃跟他一样,是武将,侠义心肠, 偶尔有些心机是因为她处境尴尬,不得已而为之。

    霍毕看着裴晏一字一字写着记录,然后又拿出一张纸,是上奏专用的那种, 于是出声问道:“你要将一切如实禀报陛下?”

    “为什么不?”裴晏停笔, 偏过头, 问。

    “这虔州别驾的供词基本能把赵念给钉死。”他没那么了解刑律, 却也知道只目前牵扯的罪证足以要了赵念的命, “你就不怕得罪显国公?”

    裴晏收回目光,继续写信:“裴某只忠于陛下。”

    是了是了,这位是个纯臣,霍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也是,连公主你都说参就参,让她在大殿上差点儿被打死,更何况区区国公。”

    笔势顿住,裴晏手指捏紧,墨迹晕染开,毁了即将写好的奏折。

    “两年过去,霍将军仍对此念念不忘,看来对殿下确实情深意重。”

    裴晏揭起纸张,慢慢将其揉成一团,再将其握在手心里,用力捏紧。

    “他日霍将军做了驸马,别忘了裴某一杯喜酒。”

    “我哪有对她……不对,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殿下有意与霍将军成婚?”裴晏目光清冷,并无玩笑之色。

    “……对。”

    “这又不难猜。”裴晏收回目光,重新铺好纸张,一边下笔一边道:“看显国公与其世子行事,想来意在尚公主。殿下不愿,找上霍将军避难也属人之常情。”

    霍毕咂摸这‘避难’一词,觉得颇为刺耳,看裴晏一切尽如他所料的模样,不由问了一句:“裴大人不介意吗?”

    裴晏笔下的一捺没收住,直冲到了前一排字里,破坏了通篇字迹的美感。

    “我为何要在意?”裴晏蓦地转头,紧盯着霍毕,一字一字问。裴晏虽然看着霍毕,可手下却不停,他拿起再一次被写废的纸张,一点一点收紧手掌,把纸捏成团。

    “你就不怕萧璃跟我联合结盟?”

    裴晏轻出了一口气,又铺上第三张纸,说:“殿下想嫁给谁,不想嫁给谁……与我有何干系。”

    “这话听着有些酸。”霍毕咧嘴一笑,说:“若不是知道你与萧璃关系不好,简直要以为你醋了。”

    裴晏这一次干脆没再落笔,霍毕见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道:“只要于大周社稷无碍……”

    “我明白!我明白!”霍毕见裴晏似乎是被他气到了,连忙点头说:“裴大人一心只在乎江山社稷,即便是上次害萧璃被打个半死,也是因为认为她不该私自放走令羽,恐陷南境于战火,对吧?”

    裴晏不语。

    说到这个,霍毕又有话说了:“事实证明,那件事萧璃就是对了,令羽绝不会毁诺犯边。”

    “你又不是令羽,如何知他所想。”裴晏垂眸,淡淡道。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他来黎州……”意识到说漏了嘴,霍毕急急停住,心里盼着裴晏没听到。

    可是不如人愿,裴晏眯起眼睛,问:“令羽来过黎州?何时?为何事?”

    完了,霍毕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萧璃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令羽的牵扯,如今被裴晏知道了,她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虽然她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吧,但这事儿是他理亏,不能还手,就只能任她打……

    “霍将军既然不愿说,那裴某来猜一猜。”裴晏冷笑一声,慢慢开口。

    霍毕觉得这话耳熟得很,好像裴晏刚才才对那虔州别驾说过。

    “殿下离开剑南道已近一年,所以殿下与令羽见面乃是一年之前。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南境,想来令羽已收拢南诏朝局,大权在握。”裴晏盯着霍毕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表情。

    “朝局一稳就来见殿下,应当不是只为感激。什么大事需要他涉险来大周,亲见萧璃……”

    霍毕脑门冒出一丝汗。

    “……无非国事,家事,还有……”

    霍毕: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婚姻大事。”

    霍毕:你怎么还是说了。

    裴晏看着霍毕的表情,半晌,然后轻笑一声,道:“看来裴某猜对了。”

    “是……”霍毕自暴自弃,看着裴晏手上动作,霍毕一惊:“唉唉唉,这张纸还没写坏呢,你捏什么?”

    裴晏一怔,回过头,这才看见完好无损的第三张纸被他揉成一团,顿了顿,裴晏又铺好一张纸。

    “你就不好奇萧璃怎么回答的?”

    “不好奇,无非是直言拒绝罢了。”裴晏认真地看着面前第四张纸,落笔,嘴角微勾,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这些都是霍将军偷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只有如此,范世子来访那日殿下与霍将军的对话才解释的通。”

    “什么对话?”霍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裴晏见霍毕是真的莫名其妙,有些无奈,张嘴吐出两句让霍毕听起来很熟悉的话——

    “论郎心如铁,谁能及的上我们长乐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论鬼祟偷听,谁能比得上我们霍大将军?”

    若霍毕记性再好一些便能知道,裴晏所说语句,一字未差。

    虽然霍毕不记得,但也不妨碍他觉得裴晏有些可怕,不怪萧璃那么忌惮裴晏。幸好幸好,他们跟裴晏虽非友,却也非敌。经过江南这一遭,甚至算得上对他有恩,想来回长安以后,裴晏也不会再针对萧璃。

    *

    “阿嚏——”马背上,萧璃莫名打了个喷嚏。

    “咦?无病无灾打喷嚏,定有人骂你!”燕必行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萧璃揉揉鼻子,虽然心里也觉得是有人骂她,但面上却不肯示弱,嘴硬:“说不定是有人思念本宫,你不晓得有多少人挂念本宫,我同你可不一样。”

    燕必行想笑她小孩子气,但眼见着就要抵达总舵,燕必行心里装着事儿,又笑不出来。

    默了默,燕必行开口问:“等到了总舵,你打算如何做?”

    “我?”萧璃瞪了瞪眼睛,“你的帮派,我能做什么?我是打算在前面城池与你分开,去名单上最近的那一处州县探书房的。”

    “你要是被发现……”

    “脸一蒙,夜行衣一穿,谁知道我是我,正好也叫我体会体会江湖大侠的生活。”萧璃懒洋洋地回答。

    夜探过不少官员府邸的江湖大侠:“……”

    “当然了,夜探旁人府邸,终究是下策。若是燕帮主能从船帮内找到证据才是上策。”

    “怕是不易。”

    萧璃认真地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燕必行,扑哧一笑,笑得燕必行莫名其妙。

    “燕帮主,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找不出背叛的人,还是不想找出背叛的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接受现实,有违你大侠之名啊。”

    被直言道破心思,燕必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狼狈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洞察人心,就不怕把人都吓跑吗?”

    “呵。”萧璃嘲道:“我若像你这么糊涂,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未可知。”

    若是按照往常,燕必行可能会嘲讽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皆是国之蛀虫,只知道勾心斗角,内耗不已。但他见过眼前这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不眠不休,这话也就说不出来。

    罢了,燕必行挠挠头,下定决心:“帮内之事,我心里有些想法,待我去试探试探,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言为定。”萧璃笑了笑,说:“若我那边有进展也会回来找你。”想了想,萧璃又说:“燕帮主,你虽然不聪明,但却是好人。像你这种又笨又好的人,极容易被人欺负。以后我教你几招,让别人没法轻易欺负你。”

    燕必行失笑,他活了三十几个年岁,武功盖世,还从没有人说过他好欺负,如今竟然被年龄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这么说……心中好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些暖,于是燕必行很是宽和大度地说:“行,到时候燕某就看看能从公主殿下那里学到些什么。”

    便如萧璃所说,两人在前面城池分开,萧璃去了名单上最近的州府,从别驾到县令,挨个翻书房。翻了七八个书房,暗室,暗格以后,萧璃终于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挑了挑眉,萧璃将东西收好,启程去船帮总舵找燕必行。

    她快马加鞭往船帮总舵赶去,却在抵达最后一处山头时看见了山下官道上燕必行的身影。燕必行身前还有另外一人,背着包袱,与他呈对峙之状。

    萧璃皱了皱眉,拴好马,使出轻身功夫朝两人方向飞掠而去。

    作者有话说:

    霍毕:别再捏纸了。

    裴晏:我捏的不是纸,是某人的脑袋。

    *

    明天不更新了,休息一下,继续捋剧情。

    第105章

    使出轻功一路飞奔而下, 萧璃并没有刻意隐藏痕迹,可是一直到萧璃落在了近处的一处树枝上时,燕必行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啧, 这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分心到如此程度。”萧璃摸着下巴, 自语道。

    山道上,燕必行持剑拦住了一人去路, 眼带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怀疑过所有的舵主, 唯

    独没有怀疑过你。为什么?!”

    被拦住的人背着个包袱, 文士打扮, 蓄着须,双眼小而锐。

    他没有回答燕必行的话, 反而不着痕迹地左右扫了一圈,见去路被燕必行挡得严实, 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重新看向燕必行。

    “你想怎样?”那人沉默片刻,问。

    “我想怎样?”燕必行双目睁大,“难道不是我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吗?”燕必行指着那人背着的包袱, 问。

    “我想离开船帮。”那人说。

    “离开?”燕必行嘲道:“马副帮主,你做下这些事,岂能说走就走?!”

    蹲在树上的萧璃嘴巴微张,原来是副帮主, 啧, 难怪燕必行这么一脸伤情的模样。

    “看来帮主是不会放我走了。”

    “船帮规矩, 不可行不义, 不可分不均, 不可欺弱小。你勾结官府,因你一己之私,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陷我船帮于不义,我不清理门户,难平人心!”

    “平人心?”马副帮主的声音高了起来,重复着,似乎是觉得这几个字非常好笑,“帮主如今也知道人心了?哈,那帮主知不知道船帮上下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不,帮主不知道,帮主只知在外行侠仗义,在外追查张彪的下落为你的结义兄弟报仇。帮中的事,帮主何曾管过?帮中的难处,帮主哪里知道!”

    燕必行似是被这话迎面打了一拳,原本稳稳举着的剑也动了动。

    “帮主倒是急公好义,处处救人于水火,得好名声。但帮主想没想过帮中的兄弟?那些给你卖命的兄弟?没有,你不想他们能不能吃得上饭,不想船帮跑船会不会遭官府为难。”

    说到这里,马副帮主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大声道:“是我,是我每日殚精竭虑,只为维持船帮,维持你的好名声。你说我勾结官府,可我若不这么做,兄弟们早就跑不了船了!”

    马副帮主分明未动燕必行分毫,可燕必行却像是受到了致命一击,剑举不住了,脚步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马副帮主见状,冷笑一声:“若我愿意,整个船帮都可以是我的。念在帮主于我有救助之恩,我才选择离开。清理门户?你不配!”

    说完,马副帮主理了理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衣摆,提了提背后包袱,打算离开。

    “啧啧啧,能把为非作歹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在下佩服,佩服!”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马副帮主与燕必行俱是一震。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竹月青色男装的女子从不远处的高树上飞身而下,身姿翩然,转眼间,轻盈地落在燕必行的身侧。

    她虽然着男装,身侧还配着剑,仅从刚刚落地的姿态就可窥见其上乘武功。但她又不像江湖儿女,全没有落拓江湖气,凝眉看人时还带着些马副帮主不太理解的威严。

    那姑娘站稳了,之后拿手肘拐了拐燕必行,笑了,瞬间冲散了刚刚的威严,她问:“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人真的好欺负极了。”

    燕必行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萧璃,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厮刚才说的狗屁不通的话你不会信了吧?”萧璃看见燕必行眼底神色,说:“你竟还因他的话而感到愧疚了?不是吧燕帮主?”

    马副帮主好不容易才攻破燕必行心防,寻到生机,冷不防这半路杀出个丫头,竟隐隐有让他所做之事付之东流之势,于是连忙开口大喝:“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无名小卒,船帮的事也由得你来置喙!”

    萧璃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马副帮主,这也是自她现身以来,第一次给马副帮主眼神,她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眼底却全无笑意,“本宫,大周长乐公主萧璃,可有资格置喙啊?”

    长乐公主萧璃!

    马副帮主瞳孔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掀了张彪千石寨的修罗杀神竟就是眼前的人!

    马副帮主倒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然后对燕必行道:“帮主!你有何资格说我?你不是同样屈服于朝廷的淫威,做其鹰犬?!”

    “放肆!”

    “一派胡言!”

    萧璃与燕必行异口同声。

    只是,说放肆的是人是燕必行,他虽然自己时不时总拿话堵一堵萧璃,但却见不得别人对她不敬。而怒喝一派胡言的人是萧璃,她上前一步,对马副帮主说:“本宫美得惨绝人寰,你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燕必行屈服于淫威,而不是沉迷本宫美色,你瞎吗?”

    这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到让人肝疼。

    马副帮主:“……”

    燕必行:“……”一定要二者选其一的话,我选屈服淫威。

    “这……不管如何,燕必行与你勾结乃是事实!燕必行!你难道不知长乐公主这两年杀了多少绿林之人吗?”

    “本宫杀的,全都是如马副帮主你一般,该杀之人,本宫,上下无愧天地。”萧璃冷笑一声,说:“别转移话题啊,马副帮主,你这话术,也就骗骗燕必行这个傻子,可骗不了本宫。”

    傻子燕必行:“……”

    “你口口声声燕必行不顾船帮兄弟,没记错的话,你还有船帮兄弟都是被燕必行救回来的灾民吧,没燕必行,还不知道马副帮主要在哪乞讨。没有你和船帮,燕必行还是好好的江湖大侠,你没了燕必行,得饿死吧?”

    “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萧璃哈哈一笑,道:“我不是江湖人都听闻过燕必行的名声,倒是马副帮主,本宫至今不知你是哪头蒜。”眼见着马副帮主被她这话气得说不出话,她又道:“你还有脸指责燕必行在外急公好义,你在帮中殚精竭虑?这船帮没有燕必行和他的名声撑着,你们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是水匪。谁会给你们面子,谁会跟你们做生意,还想跑船?没有燕必行,你只能行偷鸡摸狗之事,只能在泥坑里打滚罢了!”

    马副帮主被萧璃这一席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做了三年的副帮主,深受尊敬,何尝有人这般给他没脸?

    这还不算完,萧璃记性好,将马副帮主刚才的话逐句反驳,不把他的脸踩进土里再碾几脚决不罢休。

    “若你愿意,船帮都是你的?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他尚未到不惑之年。”燕必行小声道。

    “哦?是吗?那他生得着实着急了些。”萧璃撇撇嘴,继续说:“不过你心里应该也不是全然没数,不然为何不篡个位,谋个反,反倒要灰溜溜地离开?”

    “你闭嘴!”马副帮主怒喊。

    “还不是因你心里清楚,你根本就撼动不了燕必行在帮中的地位!”萧璃根本不惧他的怒容,继续叭叭叭叭说个没完。

    “啊啊啊啊你闭嘴!”马副帮主快被气疯了,失了智一般冲上来想要打断萧璃,却反被萧璃一脚踹上胸口,跌坐在地上。他背上的包袱也因此散落开来,里面是大把的银票还有金玉宝石。

    方才萧璃嬉皮笑脸的模样淡去,她俯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马副帮主,表情平静而严肃,“燕必行救人舍财,你为财而害人,你比之燕帮主,如蝼蚁虫豸比之日月星辉,明白吗?”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马副帮主心里的痛处,让他忘了恐惧,大笑出声,笑声中带着癫狂,“我不如他?我至少没有害得我的结义兄弟满门被灭!你竟说我不如他?”

    燕必行瞳孔一缩,当即一步跨上前,拎起马副帮主的领子,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若非你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令狐允也跟你一条心,油盐不进,不肯帮官府做事,他又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说到这儿,马副帮主笑着,问:“燕帮主,你说令狐允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必行死死盯着马副帮主,胸口起伏逐渐变大,双目通红,“就因为你们要帮官府偷运次品,就因为这个?!”

    “燕必行你冷静一点。”萧璃目光微凝,道:“他的话不能全信,若只为让这姓马的上位勾结官府,没必要灭令狐允满门。”

    “公主殿下聪慧。”马副帮主扫了一眼萧璃,然后又看向燕必行,嘲笑道:“怪就怪他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罢。”

    “他惹上了谁?是谁?”燕必行将马副帮主拽到近前,死盯着他,问。

    “想知道?”马副帮主道:“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燕必行的拳头死死地捏着,半晌,颓然松开。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明白张彪不过一个小卒子。他可以放马副帮主走,只要他告诉他幕后之人。

    马副帮主退后了两步,抚平被捏皱的衣领,又正了正冠,然后看着燕必行笑着说:“燕帮主,你说你失败不失败,一生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结果恰恰是你一手建立的船帮助纣为虐。你就令狐允这么一个好兄弟,结果他被灭杀之时你远在千里之外。”马副帮主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嘲弄,带着疯狂,“你能护得住谁呀?你谁都护不住!”

    燕必行心神巨震,不能言语。

    “少废话,说出幕后之人,饶你狗命一条。”萧璃见燕必行气息紊乱,怕他走火入魔,只想尽快问出杀令狐允之人,却,就在这时,听见了破风之声!

    不好!有人要灭口!

    萧璃心一紧,起身一动,想要拽开马副帮主,却在动的那一瞬间听见了羽箭刺入皮肉的声音。

    眼前的马副帮主,完好无损。

    萧璃缓缓转身,看向燕必行。

    一支羽箭自他后心射入,穿破胸膛,在前胸露出带着血肉的箭首。

    燕必行低头,看见穿心而过的箭首,接着慢慢抬头,看向萧璃。

    张口欲言,却有鲜血大量涌出,他也再站立不住,向后仰去——

    “燕大哥!”萧璃飞扑过去接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马副帮主回过神来,当即仰天大笑,道:“燕必行啊燕必行,说我比不过你?如今可没人要杀我——呃——”话音未落,又一枚羽箭突袭而来,穿破了他的喉咙。

    但这时萧璃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马副帮主的死活了,她托着燕必行,接连点了几个周身大穴试图止住血流,但他胸前的血迹却仍然越来越大,脸也愈发苍白。

    萧璃抖着手从袖袋中掏出金疮药,一口咬下瓶塞,然后将伤药尽数倒在伤口上,可是药粉却都被血冲走,根本无济于事。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生平第一次,萧璃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穿心而过的短箭,束手无策。

    燕必行的嘴唇抖了抖,气息渐弱,开口:“没用的,一箭穿心,心脉俱碎……华佗都……没办法……”

    “不会的,你坚持一下,本宫智计无双,会想到办法的。”萧璃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颤抖,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燕必行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死死地瞪着眼,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公主……我是不是真的特别失败……”此刻燕必行开始感到浑身发冷,他仰头看着星空,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萧璃连连摇头,音带哽咽,“你很好,特别好,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好。”

    “……是吗?”燕必行勾了勾嘴,想笑,却失败了,“但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不是你,是幕后之人,是那群狗官。”萧璃掩不住哭腔,她咬着牙说:“我定会要他们,尽数付出代价!”

    “公主……智计无双,定能……定能……”燕必行费力抬起一只手,萧璃见到,伸手用力握住。

    “真的,燕必行,我来时还在想,怎么拐你在我麾下做事。”萧璃努力地笑了一下,说。

    “是吗……”燕必行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已看不清萧璃,“那实在太可惜了……”我如今也觉得,为你做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公主……船帮的兄弟……他们……大都不知道……”

    “我明白,罪不在他们。”

    “还有……还有……”燕必行捏紧萧璃的手,“阿……阿翡……”

    “我知道,我知道。”萧璃回握燕必行的手,说:“燕必行,以我公主之名许诺,定护他此生无虞。”

    “好……好……多谢……那我就……”

    话音未落,燕必行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仰着头,盯着夜空,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燕大哥?”萧璃颤着,轻轻出声。

    燕必行的手无力垂落。

    “燕大哥……”萧璃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只江南的燕子,再也飞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必,一箭穿心。取名的时候就预示了结局。

    女儿的第一锤,有些事,任你智计无双,也没有办法。

    前半段一边码一边笑,后半段一边码一边哭

    第106章

    虔州, 府衙

    霍毕仰头看着坐在屋顶上发呆的萧璃,叹了口气。

    几日前,萧璃双目无神地踏进他们暂居的府邸时, 着实把他,裴晏还有章临都吓了一跳。萧璃脸颊上, 手上,前襟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惊得霍毕以为她受了伤,连忙捏住萧璃手腕查她脉搏, 见她脉搏跳动有力, 不像受伤的样子, 这才放下心。

    裴晏脚程不如霍毕快,所以慢了一步走上前, 未及开口,萧璃就从衣襟里掏出一本账簿, 扔进了裴晏的怀里, 然后一声不吭,走回房间。

    裴晏看着手中带血的账册,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在后面低眉丧眼的书叁, 问:“怎么回事?”

    书叁因为去了另一个州府,比萧璃晚些才到,他低声给三人解释了一下所发生的事,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 你不守着殿下, 去做什么?”裴晏叫住书叁, 问。

    书叁老实地站住, 然后回过身, 回道:“殿下本是要我去船帮的分舵把令狐翡找来,我不放心,这才一路跟随。如今殿下到了大人这里,我自是要去执行命令。”

    说完,叹了口气,苦着脸走了。

    霍毕仍震惊于燕必行的死讯,不敢相信。

    裴晏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往书房走去。

    “你干什么去?”霍毕问。

    “书房。”裴晏举了举手中账册,道:“这账册应该能帮我们查实一些贪腐的官员。”

    霍毕瞪了瞪眼睛,开口问道:“燕必行被人所害,她又那个样子,你这时候竟只关心能否查实贪腐官员?”

    裴晏这人着实让霍毕看不明白,他可以为了百姓之事以身犯险,竟然也可以如此冷静淡漠。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抬眸,清冷的眸对上了霍毕难以置信的目光,淡淡问道:“那霍将军觉得此刻裴某应当做什么?”

    霍毕张了张嘴,却回答不出来。

    若是他的话,自然是要去看看萧璃如何。他认识萧璃两年,从未见过她那般深受打击的模样。若是可能,他还想问一下燕必行到底是怎么死的,书叁只知道燕必行死了,现场唯有萧璃知道的最清楚。

    燕帮主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偷袭到?!

    看出霍毕心中所想,裴晏微微眯起眼睛,问:“霍将军想去询问燕帮主死时的情景?”

    霍毕:如今对裴晏时不时猜中他心中所想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是武人,不跟裴晏比心眼。

    见霍毕没有反驳,裴晏继续道:“所以,霍将军是想要现在去让殿下给你重复一遍,她是如何眼睁睁看着燕帮主死在她面前,自己是如何的无能为力吗?”

    裴晏看着霍毕,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霍毕就是感受到了无边的嘲讽。

    霍毕顺着裴晏所说的场景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当即也明白了如今还不是去询问的时候。

    霍毕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拳砸向一旁的廊柱,恨声道:“燕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船帮依附燕必行而立,燕帮主的威望在帮众威望无人能及,若他当真与贪腐之事毫无牵扯……”看到霍毕的愤怒的目光,裴晏不为所动,继续道:“那么他就是最能上下彻查船帮的人。”

    霍毕隐隐明白了裴晏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杀了燕必行,船帮必然大乱?”章临顺着裴晏的思路说道。

    裴晏点头,道:“船帮大乱,才可趁机浑水摸鱼,才可趁机清理首尾。”

    裴晏捏着手中的账册,缓缓道:“杀一将而救大局,快刀,斩乱麻,死穴掐的如此精准……这路数倒是跟因江南之事而追杀我,异曲同工。”

    章临与霍毕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迷惑。

    “有虔州别驾指证,赵念已经必死无疑,他这么做除了能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员以外,还有什么用?”

    “此举自然就是为了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员。”裴晏低头看着帐册上的血迹,心中却是想起了萧璃之前问他的话——

    “裴大人对赵念之妻范氏,可有所了解?”

    ……

    三人说完话,裴晏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萧璃的房间,然后去书房查看账册,留下霍毕自己站在原地,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

    霍毕想到萧璃那一身的血迹,于是打算拖着章临去厨房烧些水,给萧璃送去。

    路过萧璃房间时,却发现萧璃门前已经摆了三四桶热水。

    扭头一看,见回廊上梅期一手拄着拐,一手拖着个浴桶,哼哧哼哧地往这边走。

    霍毕和章临当即都是一副被震惊了全家的表情。

    这个梅期,自诩是裴晏的侍从,又仗着还在养伤,平日里根本理都不理霍毕和章临两个。这两人也根本就指使不动梅期。

    霍毕和章临也都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个侍从了,让他对着他们两个全没个好脸色。

    然后现在他在干什么?拄着拐给萧璃送浴桶,送热水?!一桶热水还不够,还要送四桶?

    章临当即理解了圣人所言,原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当真会引起祸事。他现在就很想打梅期那小子一顿。

    “梅期你……你不是裴晏的侍从吗?”不是拽得很吗?怎么现在跑来给你主人的对头又送水又送桶的?

    “啊。”梅期张嘴啊了一声,然后眨眨眼。

    霍毕合理怀疑他在想借口。

    半晌,梅期慢吞吞地说:“那满身血,我看了怕。”

    霍毕:你好歹好好想一个借口啊!

    章临说:“你背着你家大人对公主殿下这般献殷勤,不怕裴大人惩戒你吗?”

    梅期慢慢抬起嘴角,送了章临一个白眼加一个假笑,说:“有本事你去告状啊。”

    章临:你现在连‘章大人’几个字都不屑于说了是吗?

    说完,梅期越过两人,继续乌龟拖壳一般拖着浴桶往前走。

    霍毕和章临:这个梅期难道是裴氏什么祖传的侍卫不成,底气这么足的吗?

    第二天一早,书叁带着双眼通红的令狐翡,来了。

    “阿璃姐姐,燕叔他……?”

    此时萧璃已经沐过浴,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没有睡过。

    她看着强忍着泪意的令狐翡,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翡,燕帮主离世,船帮定然乱了,你有何打算?”

    若是按照她对待令羽的方式对待令狐翡,她当说:船帮乃燕必行心血,令狐翡既然身为燕必行钦定的少帮主,应当立刻回去整治船帮乱局,查出勾结官府之人,才可告慰燕必行在天之灵。

    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最有利的,不然,船帮乱成一片,局势就会按照偷袭燕必行之人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她可能再抓不住江南道那些涉及贪腐的官员!

    但是萧璃看着令狐翡尚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终是开口说道:“燕帮主去前仍挂念你,我可以着人送你回到长安外祖家。阿翡,有本宫在,可护你此生无虞,这也是我对燕帮主的承诺。”

    裴晏听见萧璃所言,眼中微微诧异。霍毕想了一下燕必行临终托孤的场景,心中一阵阵难受。

    令狐翡本是坐着,听了这话却站了起来,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殿下。”这一次,令狐翡没有喊萧璃‘阿璃姐姐’。他端端正正地跪好,道:“殿下,我想回船帮。”

    萧璃沉默地看着令狐翡,令狐翡仰头与萧璃对视着,目光不避不闪。

    “你或许会有危险。”沉默了良久,萧璃开口。

    “我知道。”令狐翡咬了咬唇,道:“可我既然是船帮少帮主,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主持大局。燕叔这一辈子四处奔波,为的都是除不平事,灭不义人,让贫苦之人得以活下去……”越说,令狐翡的目光便越是坚定,他看着萧璃,继续说:“我不该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萧璃袖中的手逐渐捏紧。

    若是可以,她真想让江南道那些狗官,让她皇伯伯来听听阿翡这番话。然后再问问他们,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见萧璃不语,令狐翡道:“殿下,我心意已决。”

    “好。”萧璃终于开口,说:“书叁听令!”

    “是,殿下。”

    “本宫命你协助令狐帮主平船帮乱局,护他周全。”

    “属下得令。”

    萧璃继续说:“召阿宁回来与你一起,给秦叔去信,让他派十个好手来江南。一切行事,一以阿翡安危为重,二以船帮事务为重,其中分寸,你和阿宁掌握。”

    “是,殿下。”

    令狐翡听着萧璃的吩咐,神色动容。最后,他忍着泪,郑重行礼,道:“令狐翡,谢殿下相助之恩。”

    言语行动之间,稚气褪去。少年长成,也不过在一瞬之间。

    萧璃蹲下,抬手摸了摸令狐翡的头发,放缓了声音道:“书叁和阿宁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知道江湖规矩。他们二人都是我可以托付生死之人,阿翡若是信我,便也可以信他们。”

    令狐翡含着泪点头。

    “切记小心谨慎,别让本宫做背诺之人。”

    “是。”

    “去吧。”

    “阿璃姐姐。”

    “嗯?”

    “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令狐翡与书叁走后, 萧璃仿佛开启了养老模式,每日就坐在屋顶上,双腿一盘, 从日出发呆到日落,足有好几天。

    裴晏与章临进进出出, 萧璃不过问。霍毕来来回回,萧璃当没看见。好在饭还是有按时吃的, 毕竟送饭的人是身残志坚的梅期。

    到了第四日,霍毕与章临回来, 见到屋顶上盘腿而坐的萧璃, 又看了眼屋檐下街边老叟般摊着的梅期, 深深叹了口气。

    章临看着萧璃的模样,悄悄把身子歪到霍毕那边, 压低声音问:“公主殿下是在吸收什么日月精华吗?”这盘膝坐在高处的姿态真的很像志怪话本里妖精吸收日月精华的样子啊。

    霍毕无语地瞥了眼神秘兮兮的章临,说:“这个距离, 你就算压低声音萧璃也能听见。”

    章临捂住嘴。

    “没有。”霍毕回答了章临之前的问题:“她没有练功, 也没有吸收什么精华,就是在那里发呆。本质上跟在那摊着的梅期没区别。”

    “啊……”章临问:“不管虔州的事,也不去捉拿那个张彪了吗?”

    “虔州不是有你们裴大人吗?”霍毕脸色一沉, “至于张彪……”

    徐都尉他们寻到了张彪的尸体。说是寻,不如说是有人灭了张彪的口,又把他的尸身丢给了徐都尉他们,挑衅之意明显。

    “燕必行身死, 张彪被人灭口, 船帮群龙无首也查不到什么……”章临掰着手指头算着, 最后道:“公主殿下这一局输得惨啊。”

    不远处的梅期扒开眼皮, 偷偷瞪了章临一眼。而房顶上的萧璃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你说什么呢?”霍毕没忍住杵了章临肩膀一拳, 反驳道:“没有萧璃,你跟你裴大人早就被赵念和虔州别驾他们丢进贡水做鱼食了,还能彻查贡水一系?还能抓住赵念的把柄?再说还有萧璃拿回来的帐册,肯定也有用。”

    “这……”确实无法反驳,章临揉着被捶地生疼的肩膀,说:“那就算是各有输赢。”

    霍毕:这还差不多。

    裴晏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霍毕与章临两人窃窃私语的场景,抬头又看见萧璃在发呆,眉头一皱,走到了屋檐下,仰头对萧璃开口:“殿下是打定主意在屋顶上做蹲兽了吗?”

    梅期皱着眉头睁开眼,见是裴晏,想了想,又缓缓闭上眼,当什么都没看见。

    萧璃闻言,低下头看着裴晏,半晌,道:“我今日没心情跟你吵。”

    裴晏一顿,又要开口,却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往后拖。

    裴晏心下无奈,能做出这种蠢事的在场之人,也只有霍毕了。

    “你干什么?”裴晏挣脱开霍毕的钳制,问道。

    “没听阿璃说不想跟你吵吗?”你能不能有点儿眉眼高低。霍毕理直气壮道。

    拂了拂衣袖,裴晏抬头,提高声音道:“殿下还要颓靡到何时?”

    “嘶——我说你这人怎么……”霍毕就很气,先前是谁跟他说不要这时候去惹萧璃烦惹她伤心的,那现在裴晏在干什么?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如此想着,又去拉裴晏,想把他拉走。裴晏不走,拽着自己袖子,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萧璃看着下面拉拉扯扯的两个人,觉得心烦,翻了个白眼转个方向。

    眼不见,心不烦。

    霍毕注意到萧璃那嫌弃的眼神,立刻不高兴了。他这是为了谁?为什么要嫌弃他?当下也不跟裴晏拉扯了,提气,使出轻功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房顶上,落在了萧璃旁边。

    “裴晏虽然烦人,但说的也不算错,萧璃,你还要发呆到几时?”

    萧璃烦躁地出了口气,说:“你现在同样很烦人。”说完,又换了个方向,拿后背对着霍毕,拒绝之意非常明显。

    “萧璃,之后应当如何你总要有个说法,每日在这里发呆算是怎么回事?”霍毕在萧璃身后继续说。

    萧璃捂住耳朵。

    “萧璃!”声音洪亮,根本不是捂住耳朵就能挡住的。

    萧璃放下手,觉得拳头硬了,想揍霍毕一顿。

    这时,又听见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留在江南还是回岭南,殿下是该有所决断了。”

    萧璃和霍毕两人闻声看去,见裴晏竟然也半身出现在屋顶之上!探头一看,才见到他不知何处拿来一个木梯搭上房檐,然后爬着梯子上了房。

    萧璃看看左边的霍毕,又看看右边的裴晏,不论她转到哪个方向都躲不开这两人,当即崩溃道:“你们两个真的好烦!”

    屋檐下摊在回廊上的梅期亦有所感地跟着点点头,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拐,一拐一拐地走了。此处太吵,另寻个安静的地方养伤吧。

    屋顶上,萧璃仍要面对霍毕与裴晏的双重攻击。

    “你们让我静静,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想。”

    “哈,你长乐公主心眼没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事情能让你静了三四天都想不明白?”霍毕叉着腰,质疑道。

    闻言,萧璃抬起眼,看向站在身边的霍毕,语焉不详地说:“老霍,有些事情,就是因为想明白了,才不知该如何做。”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得握紧成拳。

    裴晏看着萧璃握紧的拳头,眉目微凝。

    “你这是何意?”霍毕不解。

    “燕必行,他被人一箭穿心。”萧璃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说。

    “燕大哥当时定然心神失守,不然以他的武功,肯定能躲开。”霍毕道。

    见霍毕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萧璃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裴晏开口道:“陛下寿辰将至,因是整寿,各国贺寿使团即将启程去长安……”

    萧璃看向裴晏,对上他清冷的目光。

    “……殿下或许也该考虑一下回长安的事了。  ”注意到霍毕投来的目光,裴晏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使团入长安,希望到时候殿下不会再终日惹是生非。”

    萧璃:“……”

    这时,霍毕又跟着来补刀:“既然各国都来,那南诏也会遣使团吧?萧璃,你说万一令羽哪根筋搭错了,又上书求娶了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办……啊——”

    ‘法’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萧璃站起来,抬起脚,一脚踹了上来。

    霍毕下意识躲闪,可他就站在房檐上,后面根本躲无可躲,于是只能掉下去。

    在地上滚了一圈以后,霍毕马上爬起来站稳了,在下面叉着腰大喊:“萧璃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明明是为你着想!”

    “你那是为我着想吗?你那是看我笑话!”萧璃在上面也跟着叉腰,大骂道。

    仍然站在梯子上的裴晏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瓦片,轻声道:“殿下倒是一如既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抱怨,“……招蜂引蝶。”

    萧璃缓缓看向裴晏。

    裴晏见萧璃面色不善,顿了顿,想到霍毕的惨状,连忙说:“殿下不会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吧?”

    萧璃冷笑了一声,摇头。

    裴晏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萧璃说:“我碰都不会碰你一下。”话音刚落,裴晏就见萧璃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将他落脚的梯子推离屋檐。

    “殿下!”

    萧璃余光瞄着霍毕的方向,又对着裴晏冷笑一声,指头一个用力,裴晏就连人带梯往霍毕那砸了过去。

    “裴大人!”章临在远处看到事情不对,连忙跑过去想救裴晏。

    这边霍毕见一个大男人向他砸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纵气起身,接住裴晏,然后再稳稳落地。

    萧璃看裴晏被好好地接住了,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然后对着两人挑衅一笑。

    另一边——

    “我这一身武功,为什么总要用来救臭男人?!”先是虔州别驾,再是裴晏,霍毕一边嘟哝着,一边放开裴晏。

    “裴某也不是很想被霍将军救。”裴晏理理衣袖,回道。

    “你说什么?”霍毕提起声音问。心里只觉得这一个两个,都很是不知好歹。

    “裴某谢过霍将军。”裴晏拱拱手,礼仪无分毫错漏之处,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个错觉。

    霍毕:“……”

    就裴晏这几副面孔的作态,难怪跟萧璃那狗脾气处不来。

    这时,守门的下人快步走了进来,对在场众人禀报道——

    “门口有位公子求见,他说他是显国公世子。”

    吵闹的气氛静了下来,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裴晏率先开口,道:“有请。”

    “是,大人。”

    没过多久,范烨就跟着门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干净明亮的轻甲,大步流星。见到霍毕,立马快步走了过来,问道:“我听说了燕帮主的事,马上就过来了。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神色间难掩焦急。

    霍毕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范烨又问:“阿璃呢?”

    霍毕指了指屋顶。

    范烨顺着霍毕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萧璃看向自己的目光。

    萧璃的眼神一如往昔,直白而明亮,就像她的人。

    夜色,树林,山丘,离弦之箭在范烨脑中依次闪现,最后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不过些许日子未见,本就纤细的她仿佛更瘦削了些。

    他呆呆地看着萧璃,惊觉那些并肩对敌,月下醉酒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阿璃,你可还好?”范烨的声音带着些试探,还有些心疼。

    萧璃安静地注视着范烨,良久,久到霍毕以为萧璃是不是想改变主意嫁给范烨了时,萧璃才缓缓,缓缓抬起嘴角,勾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看起来好看极了,好看到让霍毕心里有些冒酸水,萧璃都不曾对他这么笑过,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的形状。

    见到范烨有那么高兴吗?明明上次还不欢而散来着。

    “我很好啊,你呢?”

    “范。烨。”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剧情比较沉重,走一章轻松的。

    第108章

    洪州, 刺史府

    这几日来,洪州一直阴云密布,天色吓人的很。比天色更为恐怖的是洪州刺史府内的气氛, 所有的婢女侍从都恨不得踮着脚尖儿走路,生怕发出了一点点声音惹了主家的眼。若是往日, 惹了主家不悦可能是被拖下去打几板子,可这几日, 犯错的下人却会被拉下去,直接杖毙!

    “啪——”白瓷的茶碗落在黑色的石砖上, 碎成七八片。

    “这是什么东西?!你是想烫死我吗?!”赵念狠狠一拍桌子, 怒喝道。

    奉茶的婢女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没几下额头上就红肿一片。

    “来人,拖下去打死!”赵念大喊外面守着的侍卫。

    “老爷饶命, 老爷饶命。”说完, 看向旁边端坐着的范烟,又连连道:“夫人饶命啊!”

    进来的侍卫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范烟。

    这时赵念又喊:“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范烟颔首, 那侍卫就低着头,将还在哭喊求饶的婢女连拖带拽带了下去。

    书房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有被砸碎的花瓶,打翻的砚台, 还有被掀翻的书架, 总之, 惨不忍睹。

    范烟面沉如水, 看着赵念把笔架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虔州别驾这个软骨头, 竟然真的什么都招了!”赵念咬牙切齿。

    “夫君都派人去灭口了,虔州别驾左右都是死,晚死当然比早死要好。”范烟的目光投向碎裂的茶碗,目光平静。

    赵念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范烟,而范烟的眼中,脸上,也在这时带上了不安和焦急。赵念收回目光,继续在一片狼藉中走来走去。

    “岳父信中真的这么说?”

    “是。”范烟眉目低垂,声音中带着无措,“裴晏的奏折和虔州别驾的证词已经送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长安不日便会派天使带夫君回朝审问。”

    “岳父手耳通天,怎么连一个小小中书侍郎的奏折都拦不住?”赵念烦躁道。

    范烟愣了愣,然后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道:“他是裴氏子,又身在中书省,谁若是胆敢把手伸那么长,必会被陛下剁了爪子。”

    这道理赵念也懂,所以他刚才那句话抱怨多过责难。

    这时,范烟又问:“夫君,虔州别驾知道的,很多吗?”

    “你说呢?他若什么都不知道,我急着杀他干嘛?!”赵念转来转去,几绺碎发落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暴躁又狼狈。“若他将所知道的尽数吐露,足够我死上几次!”

    “该死的裴晏,该死的章临,该死的虔州别驾!该死,该死,全部都该死!”赵念怒极,回身将书案上残存的笔墨纸砚尽数拂下。书房里立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

    范烟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一滴眼泪于从脸颊上缓缓滑落,落在了地上。

    赵念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范烟的眼泪。

    片刻后,范烟睁开眼睛,莲步轻移,来到了赵念的面前站定。

    她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于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

    “夫君。”范烟的唇抖了抖,终是开口说:“给你。”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接过匕首,难以相信地问。

    “夫君刺杀裴晏,他如今捉到了夫君的把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范烟眼中一片哀色,又说:“陛下这些年因着江南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我怕,我怕……”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我怕陛下会重罚夫君,以儆效尤。”

    “所以,夫人是要我,自绝于此?”赵念看着手中匕首,苦笑着问。

    “若夫君以死向陛下谢罪,再有父亲求情,陛下或许会念在旧时情分,不株连夫君的族人,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范烟说着,手轻轻抚上小腹。

    赵念被范烟所吐露的消息惊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他双手握住范烟的肩膀,惊喜地问:“阿烟,你有身孕了?”

    范烟柔柔地点头,道:“刚过三个月,这才敢叫夫君知晓。”

    这一回,赵念真心实意地笑了。

    不怪赵念大难临头时还有心情笑,他与范烟成婚已有几年却一直没有子嗣,顾及着显国公的权势,他也不敢叫外室和通房诞下长子。如今听说范烟有孕,他赵念后继有人,怎能不喜?

    可范烟面上却没有喜色,唯有悲戚。她痴痴地望着赵念,纤细的手指抚上赵念的脸颊,道:“夫君安心,我定会让我们的孩子好好长大,承赵氏门楣。”

    这句话说完,便再忍不住,泣不成声。

    赵念看着范烟,脑中回想着她的话,仿佛被蛊惑了一样,看着匕首,缓缓拔开刀鞘,露出刀身。

    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赵念甚至能从刀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刀身上的人,双眼带着血丝,须发散乱。

    他活着,抄家灭门;他死了,妻儿得一线生机。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定会随夫君而去,可……可……”范烟以手覆面,失声痛哭。

    赵念手执匕首,缓缓地,将匕首靠近心口。

    范烟跌坐在地上,不忍再看,泪如雨下。

    “咣当——”

    匕首撞击地砖,落在了范烟的面前。

    范烟的哭声顿了顿,不解抬头,哽咽着出声:“夫君?”

    赵念跌坐在范烟的身边,一把拥住她。

    “阿烟,阿烟。”赵念抱着范烟,仿佛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放心不下你们母子,舍不下你,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说完,他放开范烟,捏着她的肩膀,急切道:“岳父有办法的吧,岳父定有办法保下我们一家三口的,是吗?阿烟,我们的孩子尚未出生,不能没了父亲。”

    “那夫君的族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烟,这世上,我唯独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范烟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念,然后扑到了赵念的怀中,痛苦道:“夫君,我也舍不下你啊。”

    “阿烟,你求求岳父,哪怕是为了孩子,帮帮我。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远离长安,找个安宁的小城,好好把孩子养——”

    匕首刺入血肉,直插心口。

    赵念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范烟,却见刚才还在落泪的范烟慢条斯理地拭干了泪,目光平静,哪有半分的哀伤。

    “你……你……”赵念额头上青筋暴起。

    “夫君,你若是听话自绝,我们夫妻倒也不必撕破脸。”范烟从赵念的怀中退出来,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赵念,“好歹也是夫妻一场。”

    “为什么?为……什么?”赵念完全无法理解,剧痛也让他无法思考。

    “为什么?”范烟一笑,说:“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江南道其他的官员,可不能因你而坏了全局。你死了,事了于此,你不死,牵连父亲……夫君,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

    “夫君,你别怪我心狠,实在是你犯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错误。”范烟认真地说:“低估裴晏,当断不断,该狠不狠,心存侥幸,此为你的第一错。”

    “狗急跳墙,未思量清楚好好谋划就去灭虔州别驾的口,以至自己于无可转圜之地,此为你的第二错。”

    “该狠时狠不下,该稳时稳不住,夫君,你怎么斗得过裴晏呢?”范烟蹲下,拍了拍赵念的脸,“我自然得断尾求生,人之常情罢了。”

    赵念倒在地上,身子发冷,已说不出话来。可范烟却仿佛来了兴致,继续说:“说来我也有错,原本以为嫁一个有野心却蠢笨的人更好掌控,却未料到蠢人是真的会拖后腿,尤其蠢而不自知,擅作主张的时候。”范烟想到江南的大好局势就这般被赵念的轻率破坏,心中仍是愤恨,但她很快便平复下心情,笑着自省:“这是我思虑不周之过了,实在该向夫君说声抱歉的。”

    赵念死死地盯着范烟,最终目光落在范烟的小腹上,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注意到赵念的目光,范烟掩嘴一笑,娇俏地仿佛少女。她难掩笑意,道:“都奄奄一息了,夫君还在惦记孩子?”

    范烟笑着站起身,说:“夫君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为你诞下子嗣?若生下的孩儿像你一样又蠢又坏,叫我如何是好?”

    这一番让人骨头发冷的话让范烟说得仿佛是撒娇一样。

    “说起来,夫君死了还有一个好处。”范烟露出了真切开心的笑容:“总算不用再喝避子汤了,夫君不知,那药真是苦得很。”

    赵念死瞪着眼睛,人却是再没了半分气息。

    范烟平静地看着赵念一直到他彻底气息断绝,才拍了拍手。

    范家的侍卫出现在门口,“大小姐。”

    “阿弟呢?”

    “世子说燕必行死讯传开,他必须要去萧璃身边。”

    范烟笑了笑,“倒是有些长进,没有太蠢。”说完,她伸出手,道:“把药给我吧。”

    侍卫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范烟。范烟倒出一粒黑色小药丸置于手中,又将白瓷瓶扔回给侍卫,问:“之后就按照我吩咐的说,按我吩咐的做,不可有一丝错漏。”

    “是,大小姐!”

    范烟看着药丸,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丸咽下。

    范烟闭着眼睛,任腹中翻江倒海,没一会儿,嘴角便流出鲜血,身下亦是显出血迹,之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侍卫看着范烟昏倒,然后低声道:“进来吧。”

    一个婢女缓步走了进来,赫然就是刚才那个被赵念下令杖毙的侍女,她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刚才叩首留下的肿胀。

    “你知道该如何做。”

    婢女点头,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惊恐,她大声喊着:“老爷?夫人?来人啊!来人啊!老爷杀了夫人然后自尽了!”

    虽然嘴上喊着老爷,可她却看都没看死不瞑目的赵念,直奔范烟而去,将一粒丹药塞进了范烟的口中,然后摇晃着范烟,声音悲戚:“夫人,夫人!”

    *

    虔州

    裴晏走进花园时,见萧璃正与范烨比试剑法,霍毕端着手,气鼓鼓地在一旁看着。

    裴晏想了想,往霍毕身边走去。

    “霍将军。”声音淡淡。

    “裴大人。”不冷不热。

    裴晏看看正在比武的两人,问:“殿下与世子的剑法可是高超?裴某不通武艺,无法辨别。”

    “范烨的剑法肯定不如我,所以说,要比剑可以找我啊,为什么要找范烨呢?”霍毕忍不住碎碎念。

    这时,正在比武的两人一个错身,然后停住,显然打得正起兴。

    “几日不见,殿下的剑法又精进了。”范烨称赞。

    “你也不差呀。”萧璃抬抬下巴,说:“刚才差点儿刺破我的衣袖。”

    “与殿下对战,烨自当全力以赴。”范烨笑着回道。

    “再来!今日定要分出胜负!”

    “殿下有命,莫敢不从。”说罢,一招银蛇出洞,朝萧璃刺去。

    萧璃侧身躲开,赞道:“剑舞银蛇,好剑法!”说罢,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大范,你说拦路猛虎与丛中毒蛇,哪个更难对付?”

    “身为武将,自是想要堂堂正正对战,我选拦路猛虎。”范烨一边回答,一边出招。

    “好一个堂堂正正!”萧璃再次挡住攻势,说:“猛虎在明处,自是可以与之对战,可毒蛇隐在暗处,若是趁你不备来这么一口,还真是很疼。”

    “那就打草惊蛇,毒蛇之险在于不明,一旦现出踪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过一爬虫罢了。”范烨提剑上挑,想挑飞萧璃手中的剑。

    “说得好!现出了踪影,那还有什么可怕?!”萧璃大笑,手腕一翻,转守为攻,剑尖直刺向范烨心口,杀气腾腾。

    萧璃双目如电,一瞬间杀气磅礴。

    霍毕倒吸了一口气。

    范烨刚才专注于进攻,疏于防守,以至于现在完全无法回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向自己刺来!

    眼见着范烨就要被一剑穿心之时,剑尖在范烨身前生生地停住。

    范烨屏住呼吸,这才发现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抬眼去看萧璃,却见她已经收剑回鞘,眉目张扬地对他一笑,说:“我赢咯!哈哈,还不快点夸赞本公主?”

    范烨回过身,好笑地摇摇头,他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萧璃真的想杀了他。认命地拱手,道:“多谢殿下手下留情,烨自愧不如。”

    “大范。”萧璃擦擦汗,随口问道:“猛虎,苍鹰,毒蛇,皆是丛林中的佼佼者,若是你的话,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去做林中的猛兽,但范烨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殿下,定是最威风漂亮的猛虎。”

    霍毕双眼一眯,总觉得他们说话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一些。

    “所以你呢,要做什么?”

    “我啊。”范烨笑笑,认真地注视着萧璃,说:“我愿做殿下座下犬马,为殿下征战。”

    “喂喂,我还在这里站着呢。”霍毕忍不住开口。

    萧璃没理会霍毕,与范烨对视,半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好好的一个公主,自可在长安骄奢淫逸,高高在上,征什么战?”

    范烨也笑了,说得也是。

    “那我愿做殿下房上瓦,手中伞,为殿下遮风蔽日。”

    “裴晏,你还能看见我吧,我还存在吧。”霍毕扭头,对默不作声的裴晏询问。

    裴晏瞥了霍毕一眼,没吭声。

    这一次,萧璃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仿佛才看见裴晏一样,换上了一副挑衅的嘴脸,懒洋洋地走过去,问:“裴大人,出现在本宫面前碍眼,是又有何贵干呐?”

    裴晏对萧璃的挑衅充耳不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冷淡道:“陛下召公主殿下回长安了。”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俱是一愣。

    “发生了什么事?”霍毕连忙问。

    裴晏仍是以他清冷淡漠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南诏王送国书入长安,感故人恩谊,与大周盟誓,有生之年,永不犯边,愿两国修永世之好。”

    “恭喜殿下,流放结束了。”

    裴晏说完,在场的另外两人皆向萧璃看去。

    范烨想的是,这国书上说了恩,说了谊,却独独未言情。显而易见,萧璃这少女相思该是无果了,殿下素来洒脱,也该走出来了。

    霍毕想的是,这国书上说了恩,说了谊,却独独未言情。萧璃计算人心是真的没错过,一时间又想起令羽伤情的模样,连忙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步他后尘。

    让在场众人失望的是,萧璃并未露出任何表情,没有高兴,亦没有失落。

    她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霍毕问。

    萧璃站住脚,微微侧过头,对霍毕和范烨说道:

    “回长安了,傻子!”

    卷二·剑歌赤心·完

    作者有话说:

    范烟:谁还不是个戏精呢?

    终于做好了赵念的盒饭,真开心,嘻嘻~

    第二卷 完结撒花~36W字撒花~

    沧海要躺平几天捋捋后面剧情,存个稿,预计周末更新。

    **

    大家等更的时候也可以去看一下基友的文,架空魏晋,作者很考据,对那一段历史也很有研究。

    《折春色》作者:昔在野  目前字数有35W了,前半部分谈情说爱,后半部分携手搞事业。我跟基友的情况比较像,每天都在对着嘤嘤嘤为什么越写越多,同样都是扑街冷文,但就是头铁不砍纲加速完结,甚至越写剧情越多。目前进度是男女主已经定情开始搞事业了~有兴趣的亲可以去康康。

    **

    再叨叨两句,这文是沧海的复建文,最初白鹭在问的时候我说预计30W结束,然后第一卷 写了15W的时候,我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于是改预计字数为45W,然后第二卷写了21W……这还是我把一处不太成熟的剧情点挪到第三卷之后的字数。就很头秃。

    所以别问我预计全文什么时候完结了,沧海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呜呜。我也想快点儿写完啊,但是我看着第三卷 的剧情点,感觉保底还有20W啊,没准是25W,也有可能是30W,当然也不排除再也35W的可能(加上甜甜甜的番外)

    总之,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看到大家在猜测剧情的时候沧海在网线这边是真的很开心啊,哈哈哈,还有看到大家像扫雷一样抠糖也觉得很开心。

    以上~

    第109章

    “阿爹, 你果然总是狞笑!”小小的萧璃坐在御案之上,砚台旁边,抱着膝盖看永淳帝对着奏折笑得可怕。

    永淳帝立刻收敛表情, 一瞬间从狰狞变成了温柔,他柔声问:“谁跟我们小阿璃说阿爹狞笑了?”他跟阿昭可不曾对小阿璃说过这个词, 所以这一定是她从别处听来的。

    “霍师父啊。”萧璃小手握拳,沾了沾砚台里的墨, 然后在白纸上印出个小猫爪,随意道:“霍师父说阿爹看奏折时总是面目狰狞, 很可怕。”

    永淳帝:“……”

    紫宸殿宫人:总觉得霍大统领可能又要被罚倒立了。

    萧政拉过萧璃的手, 给她细细地擦着墨迹, 还轻声细气地说:“阿爹不是狰狞,只是不悦。”

    “为什么不悦?”

    “因为下面总有人觉得阿爹老眼昏花, 能被他们愚弄。”想起奏折上的内容,永淳帝没忍住面上又露出了些许狰狞, 但这一次他还记得闺女看着自己, 所以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那阿爹为什么不把他们革职查办?”萧璃见手手被阿爹擦干净了,高兴地收回手,然后啪唧一声又把手掌按在了砚台里, 继续印手掌印。

    被崩了一脸墨点子的永淳帝:“……革职查办又是打哪里听来的?”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怎得没几日连‘面目狰狞’和‘革职查办’这种词都学会了?

    “太傅昨日讲了前朝戾帝将我萧氏先祖革职查办的故事,告诉我当亲君子,远小人。”

    原来如此。

    永淳帝这回倒是没生气, 革职萧氏, 重用奸臣, 那是前朝败落的起点。想到这里, 永淳帝摸摸萧璃的小脑瓜, 温声说道:“阿璃当知道,人无完人。既入了尘世,那就都有执念弱点,阿璃虽要洞察明知,对人对己却又不必太过苛责,苛求尽善尽美。且君子小人又哪里是一成不变的,不然哪来的误入歧途,又哪来的迷途知返呢?”

    阿璃一边印手印一边点头。

    说罢,永淳帝看着手中奏折,又道:“治世即治人,为君为帝,自是君子用得,小人也用得。只是,小人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当小惩而大诫,甚而重之。”

    阿璃继续点头。

    “知其志,察其能,尽其才……哎,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又听不懂。”永淳帝蓦地停住,看着专心印手印玩的女儿,笑自己也开始行揠苗助长之事。

    “我听懂了!”萧璃抽空抬头瞪了自家阿爹一眼,为自己辩解。

    “你听懂什么了?”永淳帝好笑得点点萧璃的额头,问。

    “秦叔好武,霍师父想了解军中事,我习武时就带着秦叔,让他俩聊得开心,就没人管我啦!”

    “阿晏习字,我骗他抄《麟史》,正好给我抄功课咯。”

    “唔,君子小人那里我不是很懂,但是阿爹你刚说了对人对己不必苛求尽善尽美……我觉得我以后肯定会懂,现在不懂就不懂叭。”

    萧璃说完,又低头去以手作画。

    永淳帝第一个想法:你这哪里是不懂,你这分明是很懂了。

    永淳帝第二个想法:不愧是我的崽,天纵奇才!

    永淳帝第三个想法:“什么?你竟然让阿晏给你抄功课?”

    “可是我都背下来了啊,为什么还要抄?”萧璃抬头,委屈巴巴。

    永淳帝心顿时软成一片,一把抱起女儿,道:“说得也是,都是太傅的错。”

    紫宸殿宫人:虽然我们都是奴才,但也快听不下去了,陛下您清醒一点!

    “不对,阿璃,你最近白日里都不总来寻阿爹了,是不是去找阿晏了?!”

    萧璃点头,“阿晏好看,又好玩。”

    “阿晏比阿爹还好看吗?”

    萧璃眨眨眼,没吭声。

    被女儿打击到的永淳帝开始进谗言,道:“阿璃,你可是我大周唯一的公主,全长安好看的少年郎都任你挑选,想选几个选几个,阿爹听说王家那小子也生得很好看,还有吕家的儿郎,那素来有……”

    “咳咳!”阿娘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永淳帝当即就表演了一个掉转马头,改口道:“但弱水三千,我们还是只取一瓢饮。”

    “看来我这个皇后耽误您广开后宫了,是不是啊,陛下?”阿娘迈开步子走过来,难掩大步流星之态。

    “没有没有,阿昭,我就这么随口一提。”

    “不是说无心之语才为真心之话吗?”

    见永淳帝讷讷不敢言,林皇后一笑,放过了夫君,对他怀里的萧璃招招手,“阿璃过来,该去习武了。”

    萧璃乖乖跳下来,牵住阿娘的手。

    “阿娘,什么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萧璃一边跟着林昭走远,一边问。

    “意思是相伴余生之人,一个足以。”

    “相伴余生之人……是如阿爹阿娘这般吗?”

    “……对。”

    “那就阿晏吧,他能帮我做功课,又好看。”

    “……倒也不必这么早决断,你阿爹说得对,长安好儿郎众多,再挑挑也无妨。”

    “昂~”

    ……

    萧璃睁开眼睛,听着驿站里厨子下人还有侍从们走动的声音,坐起身摸着颈间的玉坠,轻笑了一声。噩梦如今愈发的少了,定是阿爹在保护她们。

    另一个房间里,霍毕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走下楼与其他人汇合。如今天光刚起,以他们的脚程午前便可进城。进城后他们三人要直接入皇城拜见荣景帝,想到这里,霍毕叹了口气,只希望萧璃能把她那惹人生气的气质收一收。

    不过这一次那个很会拱火的裴晏不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霍毕暗暗对自己说。

    自从萧璃接到圣旨,三人就即刻启程返回长安。裴晏因还有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暂且留在了虔州。

    徐都尉和南境军已经回到南境,等待封赏。这两年他们跟着萧璃三人如同狂风过境一般横扫了南境各大山寨,将南境的匪贼杀得七零八落。

    匪患骤减,各地官员也都纷纷上书为这些骁勇的南境军请功。毕竟,行事张狂的说来说去也就萧璃一个,搞得诸位地方官疲惫不堪发量巨减的也是萧璃,跟着她的南境军还是军纪严明的。

    只是,这两年请功的折子虽然如同雪花一般送入长安,却都被留中不发。也不难理解,萧璃本就算是因为犯了错而被发配至南境,且她所行之事虽于民有益,细究起来却是无旨调兵。照理来说黎州别驾早就可以上奏参萧璃一本。

    但吴勉刚一照面就被萧璃那随时可能拔刀砍人的疯批模样吓破了胆,后面跟着萧璃剿匪剿上了头,全然记不起这事儿。

    长安那边也直接被几百穷凶极恶的人犯炸翻了锅,等御史台反应过来萧璃乃是无旨调兵时,萧璃剿匪救人的故事早就已经传开,长安的夫人小姐们每日都守在茶寮酒肆听最新的进展。若是这时再参她,御史们也怕回家被夫人女儿薅头发揪胡子,于是只能遗憾作罢。

    之后,南诏送来国书,南诏王令羽不惜以国君身份允诺,有生之年,绝不主动开战。这是打前朝以来就不曾有过的事!

    一日之内,萧璃身上所负污名尽除,细究起来甚至有功。也是那一日,兵部尚书终于于大朝会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为那些跟随萧璃的南境军请功。荣景帝那天心情不错,稍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封赏的旨意一下,全长安的夫人小姐们皆是举手相庆。

    公主殿下她,就要回长安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策马风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倜傥姿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暴打浪荡子了!”门外传来了不知是婢女还是歌姬的两人低语声。

    安阳王世子萧燕和范炟:“……”手里的酒瞬间就没味儿了。

    跪坐在一旁抚琴的嫣娘看着两人食不下咽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险些错了音。

    范炟回过神,不高兴地抱怨道:“她要回来了,嫣娘肯定也特别高兴吧?”

    “自然,毕竟我也不是会被暴打之人。”嫣娘手指按住琴弦,停住琴音,道。

    萧燕和范炟:“……”总觉得你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这两年没有萧璃从中作梗,嫣娘对两人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半年前显国公府设宴,嫣娘还破例应了范炟请求,前往显国公府奏了一曲,让范炟特别有面子,那之后他们两人往清音阁跑得越发的勤。

    见两人低眉丧眼,嫣娘笑了笑,安慰道:“不仅公主殿下,世子不是同样要回来了?”

    是哎!范炟一下子高兴起来了,阿兄回来了,他就不必再守着说书先生,可以听阿兄给他讲第一手的实况!他相信,于剿匪一事上,阿兄出的力一定不比萧璃那家伙少!等他听完就叫几个说书先生来把故事好好传扬出去,定不能叫萧璃独自抢了风头!

    没有兄长回来又可能要继续被揍的萧燕:“……”就,不太笑得出来。

    驿站

    萧璃三人一起用朝食,霍毕手里拿着胡饼,瞅一眼范烨,又看一眼萧璃,面色逐渐带上狐疑。

    “你到底在看什么?”萧璃放下羹匙,无语问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们二人今日虽仍是原来的模样,但又好像好看了许多。”霍毕终于问出了困扰他一早晨的疑惑。

    人还是那个人,但发髻平整,发丝顺滑,仔细看去,这两人发辫里还编了彩绳进去,颜色刚好跟今日所穿服色相配,萧璃戴了个彩珠冠,范烨配了玉簪。

    接着,霍毕又发现他们两个每一片铠甲都擦得干干净净甚至反着光,身侧佩剑也换了嵌了宝石的剑鞘,光芒万丈。

    霍毕眯起眼睛,凑近两人,对着萧璃惊声道:“你是不是修了眉毛?还涂了唇脂?”说完又转向范烨,提起声音:“你还敷了粉?!”

    霍毕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萧璃叹了口气,她正了正珠冠,说:“你可知今日从城门到皇城一路会有多少小娘子等着看我们三人英姿?为我们投花掷果?”

    范烨点头,跟着说:“合该一丝不苟,全无破绽。”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霍将军,你这般粗糙又不修边幅,可是会叫崇拜者失望的。”

    “崇……崇拜者?”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来了!祖传梦境开局~阿璃的梦越来越快落啦~

    哈哈哈知道为什么阿璃总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了吧~

    *

    霍毕:大家明明一起进城,为什么你们两个偷偷化了妆

    萧璃:这叫偶像的自我修养

    *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师弟今天掉马甲了吗》by岚青卿

    有吃瓜弟子也有论坛体系的仙侠文,吃瓜视角非常快乐(重点偏)

    是开局女主就在男主眼前把男主一剑穿心的反套路火葬场,不过后来被可可爱爱的人间大清醒女主,和又茶又爱醋的茶杯装醋男主,以一己之力带成了时不时沙雕一番的小甜文画风。

    一枚可可爱爱的小甜饼,即将完结,已肥可宰认证√

    第110章

    萧璃的目光落在霍毕毛毛刺刺的发髻上, 露出了些许嫌弃。霍毕就不满了,数月前我们围攻千石寨的时候谁不是灰头土脸的,你那时连发髻都不梳直接束发的样子谁没见过, 怎么回到长安后又开始嫌弃小伙伴了?

    不高兴的霍毕正想刺萧璃几句,却看见萧璃在袖袋中掏了掏, 拿出一柄小梳,然后往自己这边走。

    两人之间也就两三步的距离, 几个呼吸间也就走到了,可就是这几个呼吸的时间在霍毕的眼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拿梳子出来是要做什么?

    是要给我束发吗?这是不是太亲密了一些?

    要不要拒绝?

    可是拒绝的话萧璃会不会不高兴?

    萧璃一不高兴肯定要让别人也不高兴才好过, 所以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惹她不高兴啊。

    左右他们以后也会成婚, 所以现在让她给自己束发也不算太过失礼。

    就是范烨这么看着, 有点儿让人难为情,总觉得这种事不应该叫人瞧见……哎?

    霍毕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小梳, 有些发愣。

    “好歹把发顶好好梳梳,再擦擦铠甲。”萧璃把梳子扔下, 又转身回去喝粥。

    霍毕舔了舔下唇, 试探问道:“我看你这发髻梳得还挺好看的,不然你帮我束下发?”

    萧璃被霍毕的问话惊到,立刻反问:“我堂堂公主, 你看我像是会自己梳头发的样子吗?”若是会,我在军营时至于随意束高头发了事吗?

    “那……你这辫子和发髻是怎么梳的?”

    “驿站有会束发绾发的婢女,你若不会梳头就喊一个过来,她们的手艺个顶个的好。”

    范烨跟着点头。

    最后, 霍毕还是去找婢女给自己梳了个萧璃那样的发髻。等他回来, 萧璃正在饮茶, 见他来了, 道:“梳子还我。”

    “你怎的这么小气?”霍毕一下子不高兴了, 问:“一把梳子也要特地要回去!”

    “这一大早上发什么起床气呢,你要是想要也去找婢女讨一个就好了啊。”萧璃一脸的莫名其妙,道:“就这种小梳,绾发婢女那里好多的。”

    “……”霍毕呆了呆,问:“那梳子不是你的?”

    “霍将军,我们这一路腥风血雨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在外厮杀还要带一把梳子了?”萧璃道。虽然抹了发油,但进城前还是需要稍微整理一下,于是伸手,“还我!”

    “嗤——还你,谁稀罕。”霍毕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梳子丢了回去。

    萧璃接住梳子,眉头一挑很想回刺霍毕几句,这时范烨开口道:“时候不早了,阿璃,我们该启程上路了。”

    萧璃的表情顿了顿,然后回头,露出一抹笑说:“好啊,走吧。”

    霍毕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好不高兴地跟了上去。

    *

    长安。

    “阿璃怎么还没有进城?”王绣鸢手扶着栏杆探出身去,嘀咕道。

    “王绣鸢你给我小心着点儿。”王放看妹妹越探越是往外,怕她一个倒栽葱栽下去,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了回来。

    “今日进城,阿璃定会好好打扮一番,阿鸢耐心等着就好。”谢娴霏慢悠悠地饮着茶,说。

    王绣鸢席位上仿佛放了铁钉,她左摇右摆,又想起身去看。

    “听阿霏的话,给我老实坐着!”王放道。

    一旁默默喝茶的崔朝远和吕修逸悄悄挤了下眉弄了下眼。

    “从城门到此处还有些距离,街边茶楼酒肆尽是等着瞧热闹的小娘子家,阿鸢只需要听欢呼声便知道阿璃何时过来了。”

    阿霏说得有理,王绣鸢听了,逐渐老实了下来。

    “对了,今日阿璃回来,嫣娘怎么没来?”王绣鸢问。嫣娘不来也就罢了,她那倒霉哥哥却来了。也不知最近是怎么回事,每次他们聚会兄长都要找借口过来蹭吃蹭喝,大理寺现在难道很闲吗?

    “嫣娘说她已应了范炟的约。”说起这个,吕修逸的目光黯了黯。

    范烨今日会随阿璃一同进城,范炟订个包厢去瞧兄长也正常,只是吕修逸没想到嫣娘会为了范炟而推掉了他们的约。

    “嫣娘有嫣娘的想法。”崔朝远见吕修逸有些郁郁,低声道,“你是她的友人,不是她爹。”

    吕修逸点点头,心情却仍忍不住低落。

    谢娴霏收回目光,看向楼外,也正是这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欢呼声。她与王绣鸢对视,脸上均露出大大的笑容。

    阿璃,回来了。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看我~”

    街道两侧的茶楼酒肆里,每一个窗口都挤满了人,男女皆有,对萧璃这一队人拼命挥手。帕子,香包,花朵如雨般落下。

    霍毕上一次见到这阵仗还是萧璃在月灯阁打马球大败吐蕃时。只不过那时他坐在场外,没有置身其中被砸得劈头盖脸,自然也不知道身处这香风花海之中是何等煎熬。霍毕没经历过这些,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很是严肃。他现在只想快马加鞭赶到皇城,把这些人远远抛在后面,这各色香粉继续闻下去,他鼻子大约也要废了。

    但是他无法快马加鞭,因为两侧街道上人群依旧很多,若非京兆尹派了维持秩序的官兵,他们怕是根本前进不得。冷脸之下,暴躁值开始飙升。

    萧璃回头,看霍毕好像是个被猫猫们团团围住的犬,又烦又燥,想咬猫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嘴的模样,不由笑了。

    “霍将军,淡定些,往年进士们游街也是这般景象,你不会连那群文官都比不过吧?”萧璃安慰道。

    “裴……裴晏当初也是如此?”他记得裴晏是状元来着。

    范烨听见两人对话,笑着加入,“裴晏的情况稍有不同。”顿了顿,继续道:“阿璃当年带着郭宁对着裴大人扔了一筐烂桃,将裴大人的冠都砸歪了。”

    “什么?”霍毕一听这个就不在乎那些香粉香帕了,他将责备的目光投向萧璃。

    真不怪人家对你没什么好脸色啊萧璃,你小时候也真的是不干人事儿。

    萧璃被霍毕那明晃晃的谴责刺到,立刻道:“本宫没拿西瓜砸他已经是看在少时情分了好吗?而且我也被皇伯伯罚了。”

    霍毕觉得心累,又觉得庆幸,“好在这次在江南我们帮了他,以后他肯定不好意思再针对你。”

    “说起这个。”萧璃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我这怎么都算救命之恩,到时候让他来我公主府给我磕个七八响头不算过分吧?”

    霍毕和范烨:……这到底是甚么宿世冤孽。

    三人说着话,驾着马,离平康坊越来越近,两侧的欢呼声逐渐露骨。刚才也不过是喊些‘霍将军英武’,‘范世子俊俏’,和‘公主绝世风姿’之类。

    现在则逐渐变成了——

    “幸甚幸甚,公主殿下的小脸儿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仍是我梦中情娘的模样。”

    什么梦中情娘,说的好像你们两个女子能做什么一样,霍将军暗暗翻个白眼,在心中反驳。

    还有——

    “奴更心悦那玉面小将军,一看就是惜花怜花之人。想来上马能征战,这下了马上了榻……也能体贴人儿。”话音一落,周围几个花娘俱是痴痴笑了起来

    范烨听见了,瞥了眼萧璃,然后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霍毕一听就乐了,心想不愧是歌姬舞姬,眼光果然毒辣。霍毕正想开口取笑一下兀自尴尬的范烨,又听见一个年纪稍长的花娘开口道:“没见识,若是我的话定然选霍将军。”

    哎?霍毕的笑容顿时僵住,这时就听花娘又说:“看看霍将军,铠甲都难掩其精壮,如此孔武有力的男子,鼻子又高挺……”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过后,花娘道:“这好处啊,你们小姑娘儿不懂。”紧跟着,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霍毕此刻只恨自己耳力超群!

    他这边气咻咻的,面上却一直从脖子红到了头顶上,红得太快太明显,直接叫刚才说话的花娘发现了端倪。

    “哟,霍将军不会是听见了奴的话吧?”语带兴奋。

    “我听说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姐姐的话定是叫他听见了!”

    “脸红成这样,不会是被气的吧?”

    “不会,大将军该不会就这点儿心胸,奴猜啊,八成是羞的呢!”

    又是一阵笑声。

    “脸皮薄成这样,这霍将军总不会还是个……吧?”

    “若是的话,那可更好玩了呢!”

    萧璃看向霍毕,见他满脸通红,离原地爆炸约莫也就差一步。叹了口气掉转马头走到他身边,帮他挡了挡花楼上姑娘们露骨的视线。

    花娘们见状,略带失望道:“原来是公主殿下的人,姐妹们,少说两句吧。”

    论在平康坊歌舞伎之间的名声和人气,萧璃若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见萧璃护着,姑娘们也都很给面子的不再言语调戏逗弄霍毕。

    但还有人不太甘心,压低了声音嘀咕着——

    “奴也不介意一起伺候公主殿下和霍将军啊……”

    “快住嘴你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过仔细想一想,倒也……”

    这……这虎狼之词哪怕是萧璃也有点儿扛不住,好在他们越走越远,逐渐再听不见花娘们的对话。

    萧璃和霍毕一齐松了口气。

    而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阿——璃——我们——在这里啊——阿——璃——”

    对面茶楼,正呼喊自家兄长的范炟被对面王绣鸢的声音全方位盖过,愤愤然一敲栏杆。

    汰,又是这群人,晦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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