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原曜问得胜券在握, 他不着急,也不逼着许愿要给个答复, 看了许愿一眼,带着窥探心事的意味。
他低头脱了鞋,再把鞋放到柜子里,转身穿过餐厅与回廊,走进房间。他前脚刚进了次卧,许愿后脚就跟了上来。
许愿扒在门边, 压低嗓门,小心翼翼地问:“欸,你怎么知道啊?”
原曜笑了一下,垂眼, 收拾书包, 又看了眼站在那儿的许愿, “你就说是不是?”
他这么一笑, 似笑非笑的,许愿恍然大悟,“行, 我明白了……”
许愿想, 估计是因为那天在走廊上, 原曜说了不吃甜的。这句话,导致了许愿在点单时下意识地冲店员喊了句半糖。
结果柠檬茶买到手了,自己又送不出去。
咬下一口于岚贞买的脆桃,许愿舌尖甜滋滋的,揶揄道:“某些人, 怎么没喝到柠檬茶就有酸味了?”
原曜道:“反正我没有。”
他是很少去球场, 常年都爱泡在冰凉的泳池里。
在大多数人的中学时代, 送水似乎是一种表达倾慕的暗示,饶是原曜再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明白。
他知道许愿个性直男成这样,对舒京仪应该是没有想法的,但看见许愿送水给别的人,心里就是不舒服。原曜虽然话少,但还算是个爽快的。
许嚢凨愿拆穿他:“不要嘴硬。”
原曜回击:“没你嘴硬。”
许愿慌不择路,反驳道:“你才硬呢!”
“嗯,”原曜那张薄薄的嘴唇抿起来,语气很欠,“你知道得还不少啊。”
反应过来的许愿朝他扔抱枕,“去死吧你!”
“扔又扔不准,还扔。”原曜抬起胳膊挡了,“你下次可以拿柠檬茶扔我。”
这人和柠檬茶没完了是吧?
“人班长对我多好啊,多疼我,还帮我写作业布置,给我讲题,从来不欺负我,也不烦我。”许愿继续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以防原曜随时把他扔出去。
原曜点头,用很大的力气把今晚要刷的题拿出来,脸色臭得肉眼可见。
“哦。”塑料室友喉咙里终于蹦出单音节的字。
许愿发现了他不对劲,觉得好玩,又马上圆回来:“但还是没有你对我好。”
原曜睨过去一眼,不相信。
有时候,他真的对许愿这些娇气包操作很无语,但是又不得不被吸引。他在透着光的地窖里生存,而许愿就是那个往下面抛来绳子的人。
“你俩快来吃夜宵了,”于岚贞在饭厅里喊,“等会儿许愿他爸回来,你们就没得吃了。”
许卫东一向信奉养生,觉得晚上是不能加餐的,前提是家里没有夜宵。一旦有了夜宵,两人份的饭哪够三个男人吃。于岚贞特意多做了点儿冻在冰箱里,想着如果夫妻俩被什么紧急派下来的任务召回了,两个孩子还能有东西吃。
他们和其他家长一样,不支持孩子点外卖,最好还是吃家里做的。
“妈,今天吃什么啊。”许愿把脆桃啃完最后一口,冲屋里招呼一声,“原曜你快点儿。”
“好。”原曜点头。
吃完最后一口萝卜,许愿揉着肚子在餐桌边打盹,看得于岚贞恨铁不成钢,说给你弄夜宵不是让你睡的,高三生不是都要在夜里加班加点吗?许愿被一巴掌拍醒,特别委屈,说他得看状态,今天没状态就不学了!
于岚贞笑着骂,说你个兔崽子,天天都没状态。
说是这么说,等洗完了澡,许愿还是拿了一套题放在客厅里,盘腿坐上地毯,一刷刷了一个多小时,还碰上了他晚归的爹,竖着大拇指夸他是考985的料,许愿说不能985也行,好歹得考个589分吧,许卫东无语,589分都考不到?
许愿一张脸皱成苦瓜,你以为很好考吗?
十二点过后,原曜都已经看完作文素材准备去洗澡了。
零点了,家属区里静悄悄的。
院子里到了夜里也有门岗的射灯,照得路径明晰,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冻得许愿往棉服里缩。这座城市没有秋天,每年夏季一过,紧接着就入冬了。
许愿写题,越写越趴着,屁股也越来越往别的地方滑,整个人快滑到桌子底下去,估计再刷半个小时就能睡着了。趴了会儿,有人拍他的肩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的好弟弟。
原曜拍了拍人发现不动弹,轻声道,“这次我可不抱你了。”
“……”
许愿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小台灯的白光幽幽地往试卷上照,许愿的红耳朵就显得略微透明。
他装满浆糊的脑子猛然清醒,逃也似地站起来,一边收拾茶几一边说:“你洗完澡了?”
原曜没吭声,脖颈上还搭着擦了头发的毛巾,嘴唇抿着,一脸笨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的表情。
“哦,我去给你找被子。最近入冬了,天气冷,我妈说你只盖那床该着凉了。”许愿抱着一堆书和卷子,站起身往房间里去。
原曜只穿了件睡觉的短袖,根本看不出是准备过冬的人。这回轮到他靠在门边,认真地看许愿翻找厚一点儿的被子。
他发现于岚贞和许卫东还真是不太管许愿,在生活上也采用放养教育,叠被子、洗衣服这些琐事全让许愿自己弄,连过冬该换被子了也不会提醒许愿。许愿原来也没那么娇气,还是像个独立大哥哥的。
他一个人在储物间门口翻箱倒柜,一边找还一边愁,说记得去年是放这儿的啊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曜你再等等啊。
“没事,”原曜站直身体,客厅穿堂风过来,吹得他有点冷了,“我陪你找。”
又找了一会儿,许愿才从最顶部的柜子里扒拉出两条厚厚的冬被,少说也得六七斤,重得差点把许愿直接从凳子上压得摔下来。
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两个人弄被套比一个人快多了,于是原曜换好自己这边的被子,跟着去了许愿的房间。
许愿按开卧室的灯,整个房间整洁、简约,床品是蓝色的,床头还挂了一副蓝天白云的摄影,像是自摄。
原曜不是第一次来许愿的房间了,但却是第一次有时间打量这幅摄影图。大概原图像素不够,被放大了许多倍,仔细看还有像素模糊的颗粒。
“好看吧,”许愿见他在打量,莞尔道,“这是2010年11月19日,在珠海。”
原曜帮着换完了被套,许愿一屁股坐在木床上,冲他笑:“谢啦。”
他一坐上去,这木制的、资历老的床忽然发出了“咯吱”的声响,许愿一窘,又动作一下,床也很配合地给予了回应。
“怎么还带响的,坏了?”许愿无语。
“应该是什么部件松了,你平时睡着没感觉?”原曜问。
“没太大感觉,我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许愿小声说。
“要不你去我那儿睡吧。”原曜提议,像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许愿一听“去我那儿睡吧”,大脑都宕机了一秒,随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曜那舒舒服服的大床可是一米八的,马上说:“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啊。但如果你执意邀请我……”
原曜冷着脸,指了指客厅:“我去沙发睡。”
“不能吧,客厅的窗户没关的,凌晨特别冷。再说了,我爸妈要是看见你睡客厅,不得削死我。”
许愿完全没管原曜有没有答应两个人可以一起睡这种说法,弯腰,非常自觉地一把抱起自己的被褥裹在身上,再扯过枕头搁在怀里,从被褥里露出一张脸,笑起来,“大恩不言谢,那今晚就打扰你啦。”
原曜看他这架势,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呢,许愿已经抱着全部家当,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房间。
看着……
这小倒霉催的,坏个床还欢天喜地?
“我还没答应你。”原曜拉开自己卧室的门,发现许愿已经裹着被褥,在床上趴成了一条软趴趴的毛毛虫。
一听这话,许愿埋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困得下一秒就要睡着了:“真的不可以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原曜和许愿属于同一种人,嘴巴比什么都硬,心却比什么都软。原曜似在纠结,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已被霸占的床,叹气道:“算了,你睡吧。”
“你别出去睡,这床太大了,我一个人睡着空。”
许愿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盲抓,一下子精准地拽住了原曜的手腕,“我换一头,各盖各的被子。”
原曜站在卧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抬头,眼神落进了清清冷冷的客厅,心里空落落的。
他知道,今晚不应该答应许愿。
如果这是一个开头,那以后就不一样了。原曜三岁就和父母分床了,长大后更没有和谁一起睡过,连和原向阳住酒店都是开的标间,床上突然多出一个人,难免不习惯。但还好这床是一米八的,他担心的肢体触碰基本不会发生。
原曜进了屋,把门一反锁,走到书桌旁坐下来,说,“行,那你先睡,我再看会儿书。”
“喔……这么晚了还学。”
许愿翻个身,乖乖给原曜空出一大半的位置,一个人蜷缩在床沿,睡不着了,盯书桌上那盏光线微弱的灯。
这盏灯的亮度被原曜调弱了,平时要亮敞得多。
他很想出声提醒一下原曜别在这么黑的环境下看书,但是又感觉管不了对方,也就蒙着被子没说话,但听着书页翻动、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响,就是睡不着。
原曜独自趴在书桌前学习的背影很吸引他,认真、专注,是真的在用天赋和努力去拼搏前途的那一类人。
许愿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眼神落到卧室的窗户外。
他记得小时候,家属区里经常有外来的小动物,比如鸟、比如橘猫,常常路过家里每一扇小小的门窗,小孩子都想有个伴,许愿就格外珍惜和小动物独处的时光。
原曜在他心里,就跟小动物一样。
还是流浪街头的那种。
“还没睡着?”原曜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没有,”许愿试着劝他,“学那么晚,第二天你肯定睡大觉。”
原曜道:“睡大觉的是你。”
许愿被噎住,辩驳道:“我只睡第一节课。”
“睡觉还挑哪一节?怎么没见你体育课睡觉。”原曜又开始嘴欠,“有精力打球没精力学习。”
“学习哪有打球好玩儿啊。”许愿不服。
原曜转过凳子,拿笔杆在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敲,修长的手指夺人眼球,“是啊,和邱宁一起最好玩了。”
许愿的眼神焦距都落在那只手上,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就是看不惯邱宁。”
“谁知道他下次还带你去什么地方,那天不就把你哄去见那个女同学了么。今天去哪儿了,又去参加三班的聚会了?”
“没,就我俩在校门口的果茶店。”
许愿有点叛逆心理,他在想,凭什么你不跟我一块儿走,还不让别人跟我一块儿走?那个女孩子还挺有礼貌的,不纠缠人,知道没戏就不再打扰他了,怎么原曜还老提这回事啊。
原曜又说:“晚自习下课时间晚,别跟着他跑太远,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言下之意,高三了别想着搞对象。
“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了,”许愿自然是听出来了,从鼻腔里哼哼出两个音,催促道,“别说我了,你快睡吧。”
“嗯。”
没想到原曜还真答应了,耳畔传来书页再次翻动、笔盖合拢的声音,凳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轻的尖锐声。然后,像有人拉下了衣服拉链,唰唰的,再是裤子,还有轻微的清嗓声。
许愿背对着原曜睡的那一边,脸埋在枕头里,大气不敢出。
他竖起耳朵。
再听见,被子掀开、合上,按下台灯按钮的声音。
“晚安。”
最后是原曜的嗓音,低沉、磁性,又湿漉漉的,像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若有回响。
他和原曜睡的第一晚,就在霜降的来临中度过。
窗外的夜风悄悄刮着玻璃,许愿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安定感。他没想太多,轻轻地翻了个身,借着家属区里足够亮堂的路灯光线,看见原曜是面朝着自己睡的。
“……”
不行不行。
许愿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的美色刺激,又翻个身,背对原曜。
他刚翻过去,就感觉有一只腿往自己这边靠了靠,替他压住容易被踹开的被角。许愿心跳得太快了,快得这一夜几乎在眨眼间就要过去。
他压低嗓音,小声唤对方:“原曜?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心脏跳动的节奏充斥在耳旁,许愿第一次发现在黑暗中人的感官能变得这么清晰。他第三次翻身,也面朝着原曜,紧紧闭上眼睛。
他想,这个人在眼前,他就总是梦回儿时那个无忧无虑、热闹和谐的凤凰山。那时候还不用面临高考,还有爹妈管着,还没想过自己喜欢谁……
小半辈子也在眨眼间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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