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听雨凭栏而望,见明姑领着人从她们院前经过,惊讶道:“红袖榜的名次没动吧,这是来了哪个新人?”
然不见明姑安排屋舍,竟是径直领着人往后院小重山。听雨面色一变,忙着人去打听。
“是小重山那边下的令。”听雪推门进来,面色也有些不好,“听说是公子亲口吩咐的,命她入住小重山。”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红楼规矩,若无公子传召,姑娘不得踏入小重山半步。若有特殊事宜需要回禀的,也必是先禀了明姑,得允许后才能面见公子。
除了明姑和几个跟随公子多年的丫鬟小厮,就连榜首素湘也没有入住小重山的资格。
“莫非是公子想找个贴身丫鬟?”
听雪却没这般乐观,看方才那人的模样尤为出挑,瞧着还有几分面熟,分明是楼里的人。
普通丫鬟,哪用得着这等姿色?
听雨迟疑道:“总、总不会是给公子的枕边人……”
听雪微微眯了眯眼,公子素来不近女色,违令入小重山者也一律严惩。如今既已开了先例,只怕楼中不少人的心思又该活泛起来了。
商丽歌不知,就这么一早上的功夫,楼中众人对她已有诸多猜测。此时商丽歌的心思还尽数放在琢磨公子的态度上,却是苦思无解,不知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
昨日回完话后,商丽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锦瑟的事明姑寻了个缘由,向众人交代了她的去处,之后便也无人再过问。
如今这房间,便是商丽歌一人独住。
直到明姑来叩门。
“公子吩咐,明日起你便入住小重山。”
商丽歌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却见明姑深看了她一眼,又道:“公子身边正缺人伺候,姑娘机敏公子甚是喜欢。”
饶是商丽歌再好的定力,听闻此言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早起时果见眼下泛了淡淡的青,商丽歌只得用脂粉遮了遮。
身边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衣裳首饰皆由红楼按季发放,除了随身的琵琶,要紧的便只有一匣子金珠和那本套了话本壳子的手札。
刚过辰时,明姑便来接她。
商丽歌望着小重山的庭院,一时感慨。这第三次入小重山,竟是就要在此处住下了。
明姑给她分了一间单独的屋舍,也算是宽敞明亮,就是与公子的楼阁同属一个跨院,出门便可瞧见。
公子依旧在小书房等她,商丽歌进去便行了大礼:“丽歌知错,请公子恕罪。”
立在窗前的那人回过身来,阳光似给他的侧脸渡了一层金边,宛若无悲无喜的清冷谪仙,却又好似因着商丽歌的出声,骤然沾惹了几分人间烟火。
“你有何错?”
商丽歌道:“公子问话,我答得不尽不实。”
闻玉淡淡扬眉:“如何不尽,又如何不实?”
“公子问黄世良一案的主谋,我只答韩相是为不尽;公子又问韩相敛财的缘由,我答为己而贪是为不实。”
闻玉眸中微动:“不是为己而贪,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商丽歌直言不讳:“为了韩氏一族,也为了东宫。”
韩相权倾朝野,其女韩贵妃宠冠六宫。贵妃育有三皇子成年,于承历十九年封为太子。韩氏一族满门荣耀,可谓当朝第一族。
闻玉神色不明,淡淡斥了声:“放肆。”
这一声虽是斥责,却反而令商丽歌心头一松。
商丽歌琢磨来琢磨去,露马脚的无非是昨日在公子面前的回话。既然在公子跟前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倒不如将一切摊开,或许反而能得公子几分信任。
“妄议皇族,你可知是何罪?”
“这不是只在公子面前么?”商丽歌小声道,“若是在别处,我自然不敢胡乱说话。”
眼前的人敛了眸,垂落的眼睫宛若鸦色小扇,在眼下投出一点点扇影。闻玉轻晒,自己都还未说什么,她倒是先委屈上了。
“你昨日为何不说?”
“昨日不言是为惜命。”
“那今日怎又说了?”
商丽歌抬眸,倏尔一笑,勾起的眼尾宛若初雪上的落英,似粉似白:“公子召我入小重山定是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既然如此,我也该向公子表个忠心。”
公子静静瞧了她半晌,蓦然弯了弯唇:“是不是可造之材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端茶递水铺纸研墨这等小事,你来做正好。”
商丽歌脸上的笑僵了僵。
“还愣着作什么,过来研墨。”
商丽歌应了一声,站到公子身侧。书案上有一方红丝砚,商丽歌往里头加了点水,用墨条一点点研开。
“公子。”商丽歌瞧了闻玉一眼,低声道,“那黄世良的案子,当真到此为止了么?”
“自然不是。”
商丽歌本是侥幸一问,不想当真从公子口中听到了旁的答案,不由追问:“还能查?”
闻玉淡笑,深眸中折出的光亮叫商丽歌微微一怔。
他道:“能。”
季洲这几日一直阴沉着脸,连带着大理寺上下都如履薄冰。
谁都知道黄世良的案子进展不顺,各方施压也都是希望这案子尽早结了。季大人心情不愉,底下的人办起事来也不由放轻了手脚。
蓦然从门外奔来一人,一嗓子便吼破了众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局面。
众人对其怒目而视,他却是一脸喜意疾奔至季洲处:“大人,好消息!”
季洲倏尔抬眸,听那人道:“银子找到了!”
黄世良欺男霸女的罪名早已成立,迟迟不判的原因是有圈地敛财之嫌却无实证。季洲派了人往平成县多方排查,多日来却未有音讯。
那黄世良也是狡猾得很,没将银两藏在名下任何一个宅院,而是让小舅子从拍卖行里拍了一块地皮,直接将银子埋在了地里。
许是偶然,那拍卖行的人扯进了一桩欺诈案,拍卖名册辗转落到了官府手中,这才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地皮里除了银子,还有一应账簿、地契。
黄世良的罪名就此坐实,判了斩首,其叔户部尚书黄宗平亦牵扯其中,已革职查办,待将侵吞的银两补上,一个流放也是免不了了。
不过到底没有扯出韩相。
韩家的动作很快,季洲一得到消息,韩相那儿便也闻得了风声,一应扫尾干净迅速,舍了一个黄宗平,算是弃车保帅。
韩相依旧如常上朝,八风不动,宛若此事与韩家全然无关,太子赵隽却没那般沉得住气,在东宫闭门不出,隔三差五便要发顿脾气。
黄宗平每年都给东宫封不少孝敬,大半便是来自于圈地所得。如今为了将账面抹平,少不得要将吃下去的银子再吐出来,还因此断了一条财路,赵隽如何不气。
原本底下人为了哄他开心,召了宫中乐伎与他逗乐,赵隽冷眼瞧着,愈发觉得这歌舞寡淡无味,一怒之下掷了杯盏,吓得一众乐人瑟瑟发抖。
“殿下息怒。”太子身边的洪福昌最为得宠,此时也只有他敢上前收拾。
“整日里便只会这些,这舞的都是个什么劲!”
明知太子是迁怒,洪福昌依旧顺着话茬道:“宫里的这些歌舞素来都没什么新意,要说这歌好舞好,还得是燕尾街的红楼。”
赵隽起了些兴头:“孤有多久没去了?”
“那得有好几月了吧。”洪福昌笑道,“殿下是想红楼的歌舞了,还是想着红楼里的人?”
“就你话多!”赵隽在洪福昌身上踹了一脚,面上却是不见恼。洪福昌装模作样地“哎哟”了几声,便顺势道:“殿下可要出去看看?”
“自是要去。”赵隽吩咐,“来人,更衣!”
一旁的小太监迟疑了半晌,还是道:“殿下,这时候实在不宜出宫,万一圣上召见可如何是好?且韩大人特意吩咐过……”
赵隽面色一沉,洪福昌先一步斥道:“圣上这时候哪里会寻太子,东宫也都是自己的人,谁敢胡言?太子有令,做奴才的听着便是,哪儿那么多话,还不快去准备!”
小太监喏喏应是。
赵隽换了身衣服,心情转晴了几分。那小太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还待再劝,却被洪福昌一把拦住。
“太子殿下正是心气不顺,你又何必在这时候触他霉头,真惹恼了的殿下,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经这一吓,哪里还敢开口。
眼看赵隽大步流星出了殿门,洪福昌忙跟了上去,随他出宫去往燕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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